《风原野》砚照星河

2、冰山同桌和话痨太阳

　　开学第一天的余温还未散尽，高二实验 1 班就迅速投入了紧张而规律的学习节奏中。张武元的物理课是早上的重头戏，他讲课逻辑清晰，板书遒劲有力，就是语速快得像开了倍速。
　　夏星野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小片阴影。他偶尔会微微蹙眉思考，旋即又豁然开朗般舒展开，嘴角自然地扬起一个小弧度。
　　池屿风坐在他旁边，同样专注，但他的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严谨。他坐得笔直，校服领口一丝不苟，笔记做得如同印刷体，每一个符号、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分明。他很少抬头看黑板，似乎所有的信息在张武元开口的瞬间就被他那颗精密的大脑捕捉并处理完毕了。他只是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同样整洁的笔记本上留下精准的痕迹。
　　夏星野写完一个复杂的受力分析图，满意地放下笔，习惯性地想跟同桌分享一下成就感，侧过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冰山学霸图鉴”。他张了张嘴，那句“你看我这个图画得帅不帅”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池屿风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微微侧过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夏星野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无声地用口型说：“讲得好快，是吧？”
　　池屿风漆黑的眼眸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然后迅速转回头，继续他的“精密操作”。
　　夏星野眨眨眼，心里嘀咕：这新同桌，真够酷的。不过……还挺有意思？他像发现了一个新奇的挑战目标。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的气氛瞬间松弛。前排的孙振像装了弹簧一样“噌”地转过身，圆乎乎的脸上洋溢着八卦之光：“星野！怎么样？新同桌感觉如何？是不是特高冷特难接近？”
　　夏星野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咔作响，懒洋洋地说：“还行吧，人狠话不多。”他瞥了眼旁边正在有条不紊收拾文具的池屿风，突然起了玩心，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对方，“嘿，池屿风，放学一起去食堂吗？孙胖子说今天可能有糖醋里脊！”
　　池屿风收拾书本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夏星野。少年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像盛满了阳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自来熟的热情。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嗯。”
　　“太好了！”夏星野立刻眉开眼笑，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外交任务，对着孙振得意地挑眉。
　　孙振夸张地捂住胸口：“不是吧星野！你这就打入‘敌人’内部了？我还指望你跟我一起吐槽新同桌冰山气场呢！”
　　“去你的，谁是敌人！”夏星野笑着捶了孙振一拳，又对池屿风介绍，“这我发小，孙振，人送外号‘孙胖子’，虽然胖但贼灵活，脑子也好使，就是嘴贫。”
　　孙振立刻抗议：“喂喂喂！夏星野！在新同学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啊！什么叫嘴贫！我这叫语言艺术丰富！”他转向池屿风，伸出胖乎乎的手，笑容真诚，“池屿风同学，你好你好！以后多多关照！夏星野这家伙要是烦你了，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池屿风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又看了看孙振圆脸上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和夏星野在旁龇牙咧嘴的威胁表情，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笑意。他伸出手，和孙振轻轻一握，声音依旧清冷：“你好，孙振。”顿了一下，补充道，“他……还好。”
　　“噗！”夏星野没忍住笑出声，“池屿风！你真是惜字如金！‘还好’？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
　　池屿风没接话，只是默默把文具盒放进书包，拉好拉链。
　　这时，高马尾的班长陈露露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手里抱着刚收上来的一摞物理作业本。“喂，你们仨，别光顾着唠嗑，赶紧交物理作业！张老师下节课前要批！”她声音清脆利落，目光在池屿风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友善的好奇，“新同学，作业本放最上面就行。”
　　“遵命，陈班长！”夏星野和孙振异口同声，麻利地翻出作业本递过去。
　　池屿风也找出自己的，放到那摞本子的最上方。他的作业本干净簇新，封面上用极工整的字体写着名字和班级。
　　陈露露接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漂亮的字迹，笑道：“字真好看。”她又对夏星野和孙振说：“对了，下个月艺术节，班委在商量出节目，你们有啥想法没？别整天就知道吃！”
　　“艺术节？”孙振眼睛一亮，“露露，咱俩来个相声呗？我逗哏，你捧哏！保证笑翻全场！”
　　“得了吧你，”陈露露嫌弃地摆摆手，“跟你搭档，我怕我忍不住真揍你。星野呢？你不是会弹吉他吗？”
　　夏星野挠挠头：“我那三脚猫功夫，上去是丢人还是表演啊？”他忽然灵光一闪，胳膊又拐向池屿风，“哎！池屿风！你会啥才艺不？唱歌？跳舞？乐器？实在不行……胸口碎大石？”
　　池屿风：“……”
　　陈露露和孙振都憋着笑看池屿风怎么应对这朵“奇葩”。
　　池屿风沉默了几秒，在夏星野亮得惊人的目光注视下，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不会。”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夏星野丝毫不气馁，反而更来劲了：“不会好啊！正好一起学！孙胖子，露露，咱们拉上池屿风，搞个四人小合唱怎么样？就唱那个……《青春修炼手册》！‘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他说着还比划起来，动作夸张滑稽。
　　“噗哈哈哈！”孙振第一个破功，笑得直拍桌子。
　　陈露露也忍俊不禁：“夏星野！你饶了新同学吧！还慢动作……”
　　池屿风看着身边手舞足蹈、活力四射的少年，再看看笑得前仰后合的孙振和忍笑的陈露露，一种全然陌生的、带着点喧闹的温暖气息将他包裹。他下意识地微微抿了抿唇，似乎想压下那一点点想上扬的弧度，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再说吧。”语气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不近人情。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食堂。夏星野一手勾住孙振的脖子，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就想去拉池屿风的手臂：“走走走！糖醋里脊！冲啊！”
　　池屿风在他手伸过来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并没有躲开。夏星野的手心温热干燥，隔着薄薄的校服袖子，那股热意似乎能透进来。
　　“星野！慢点！池屿风腿长，你别拖人家！”孙振被勒得嗷嗷叫。
　　“池屿风，你跑得快不？咱们得抢在高一那帮小崽子前面！”夏星野一边“拖”着两个人往前冲，一边回头问池屿风，眼睛亮得像探照灯。
　　池屿风被他拽着跑，脚步有些踉跄，看着少年飞扬的发梢和充满活力的背影，听着耳边孙振的嚎叫和周围同学的喧闹，一种奇异的、被强行拉入鲜活世界的眩晕感袭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跟上步伐，低声回应：“……还行。”
　　终于冲到食堂门口，人潮汹涌，热气扑面而来，各种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高一的新生果然已经占据了大部分窗口，个个眼神里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和初来乍到的兴奋。
　　“完了完了，里脊窗口排长龙了！”孙振哀嚎。
　　夏星野踮着脚张望，眼尖地发现另一个窗口人相对少点：“那边！红烧排骨！速度！”
　　三人冲到排骨窗口，排在了队伍末尾。夏星野仗着身高优势，越过前面几个脑袋观察进度，嘴里还不停：“池屿风，你吃辣不？排骨好像有点辣。孙胖子肯定能吃辣，他无辣不欢……诶，你看前面那个高一的小子，打了两份排骨！太狠了吧！”
　　池屿风站在他旁边，听着他一路碎碎念，从食堂菜色分析到高一新生的战斗力评估，再到对隔壁班某同学新发型的点评……信息量大得惊人。他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夏星野因为说话而微微鼓起的脸颊和那两颗若隐若现的小虎牙上。阳光透过食堂巨大的玻璃窗，给少年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轮到他们打饭。夏星野对着打饭阿姨笑得格外灿烂：“阿姨！排骨！多给点汁儿！谢谢阿姨！阿姨辛苦了！阿姨您今天气色真好！”
　　打饭阿姨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手一抖，果然多给了半勺汤汁。
　　轮到池屿风，他沉默地递过餐盘，只说了两个字：“排骨，谢谢。”
　　阿姨看了他一眼，按标准给了一份。
　　夏星野端着堆得冒尖的餐盘，凑过来一看池屿风的，立刻嚷嚷：“哎呀阿姨！您偏心！看我同桌这么帅，怎么不多给点！”说着就要把自己盘子里的排骨往池屿风盘子里拨。
　　池屿风眼疾手快地挡住自己的餐盘，声音有点无奈：“不用，够了。”
　　“够啥够！你们这种高个子消耗大！”夏星野不由分说，硬是夹了两块最大的排骨放到池屿风盘子里，还淋上了不少汤汁，“尝尝！我们食堂排骨一绝！就是有时候发挥不稳定，看运气！”
　　池屿风看着餐盘里多出来的排骨，又看看夏星野笑得没心没肺的脸，那句“谢谢”在嘴里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嗯。”
　　三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夏星野和孙振立刻投入战斗，吃得风卷残云，还不忘互相吐槽对方吃相难看。池屿风吃得慢条斯理，动作斯文，和旁边两个形成了鲜明对比。
　　“唔…池屿风，你吃饭怎么跟数米粒似的？”夏星野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问。
　　池屿风抬眼：“食不言。”
　　夏星野：“……” 他咽下嘴里的饭，朝孙振挤挤眼，压低声音：“看到了吧？冰山本山。”
　　孙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夹走夏星野盘子里最后一块排骨，塞进嘴里，含糊道：“冰山是冰山，但排骨是真香！”
　　夏星野：“孙胖子！你还我排骨！”
　　池屿风看着两人为了最后一块排骨“大打出手”（筷子战），听着他们夸张的吵闹，低头默默吃着自己盘子里夏星野夹过来的排骨。汤汁浓郁，肉质软烂，味道……确实不错。一种陌生的、带着烟火气的暖意，悄悄融化了心底某处坚冰的棱角。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三个少年的身上。夏星野还在和孙振争抢着对方盘子里的青菜，池屿风安静地坐在喧闹的中心，第一次觉得，这座陌生的城市，这所新的学校，似乎……也没那么难以适应。那个叫夏星野的、像小太阳一样的少年，正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傻乎乎又无比热烈的方式，一点点照亮他原本规划好却略显灰暗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