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次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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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传说中“谁惹他谁倒霉，现世报从不隔夜”的男人，池竞扬此时此刻正站在他大伯的葬礼上。
那位前一天还指着他鼻子，恶狠狠威胁“不照做就要你好看”的大伯，此刻正安详地躺在棺材里。
池竞扬盯着那张已然失去生气的脸，心情十分复杂。
三分荒谬，三分唏嘘，还有四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该不会真和我有关吧”的微妙揣测。
但别误会，人，不是他杀的。
至少，不是他亲手杀的。
据说是突发心脏病，夜里走的，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
池竞扬忍不住想，是不是昨天那场争执，大伯没吵赢，回家以后越想越气，于是大半夜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把自己气没了？
面对一屋子哭天抢地的亲戚，池竞扬第一次感到了局促，因为他实在哭不出来，哪怕是演戏。
就连他刚出生的时候，任凭医生护士怎么拍脚心都没哭。
因此还一度被误会是智障。
葬礼的气氛太压抑，池竞扬忍不住想出去透透气，顺便抽根烟。
谁知刚清净没几分钟，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哭嚎声。
“啊啊啊啊啊！二大爷哟！您睁眼看看我们啊！老天不长眼啊，怎么就把这么好的人给带走了！二大爷……”
听声音是个年轻人，但是这哭丧的腔调怎么……这么，老练？
可能是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池竞扬抱着强烈的好奇心循着此起彼伏的哭声，远远看了一眼。
灵堂中央，跪着一个一身白的年轻男孩，正哭得抽抽噎噎。
方才那声中气十足的哭嚎，想必就是他。
男孩周遭的空气都被他身上那股沉重的悲伤浸透了，惹得旁人更是红了眼眶。
不得不说，这男孩哭相极佳，堪称艺术。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脸上挂的泪珠都跟珍珠似的。
池竞扬在一旁看得大受震撼，一个人居然能哭得如此投入，如此富有层次感？
由此可见，逝者在他心中的分量定然重如泰山，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太惨了。池竞扬沉默片刻，决定不打扰人家这份专业的悲痛，转身悄然离开。
殡仪馆旁边有片小公园，外围种了大片一人多高的树，算是块清净地。
池竞扬给下属打完电话，便信步踱了过去，打算躲个清净。
谁知刚走进亭子，就瞥见有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正是刚才葬礼上那个男孩，此刻正悠闲地坐在石凳上。
想起他在灵堂里那肝肠寸断的模样，池竞扬心底难得浮起一丝恻隐之心，琢磨着是否该上前安慰两句。
可还没等他迈出两步，那男孩却利索地站起身，步伐轻快地走了，脸上光洁干净，哪里还有半分悲伤的影子？
一只乌鸦从头顶掠过，池竞扬愣在原地，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刚才灵堂里那个人，难道是他的错觉？
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原因相当简单：白孝灵作为一名在业界小有名气的职业哭丧人，他刚完成了一单“上午场”的演出。
因其情感饱满、表现力惊人，哭得比亲儿子还亲儿子，主家大受感动，当即拍板，“加个钟！”。
于是，这位按分钟收费的“职业孝子”代理人，便敬业地一路从上午哭到了下午。
这工作极耗元气，饶是他功底深厚，结束后也不得不溜到小公园里喘口气，回回神。
而这片刻的松懈，就正好被池竞扬给看到了。
白孝灵转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远处一道直勾勾的视线，而且看起来……还有点凶！
职业本能让他心头一紧，为避免节外生枝，他立刻端起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子，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外走，直到确认完全脱离对方的视线范围，才长长舒了口气。
而另一边，池竞扬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后，又在原地逗留了片刻，一支烟的功夫，估摸着灵堂那边的仪式也该收场了，这才不紧不慢地捻灭烟蒂，走了回去。
果不其然，大伯的葬礼流程已全部走完，遗体都已经被送去火化，就等他这个“失踪人口”回来了。
见他露面，几位亲戚大姨立刻围上来埋怨：“竞扬，好歹是你爸的亲兄弟，你刚才跑哪儿去了？一点礼数都不懂！还有你爸，这种日子也不来看看……”
池竞扬闻言，只懒懒地挑了挑眉。
心说自从他爸把公司的股份全都转给他之后，就立刻带着他妈满世界逍遥去了，美其名曰“弥补逝去的青春”。
如今连他这个亲儿子都不知道父母明天会出现在哪里，更何况这位早年没少在背后给他爸使绊子，早已老死不相往来的“兄弟”的葬礼呢？
等到一切结束，一行人从殡仪馆里走出来。
池竞扬眼尖地看到一道身影从人群里窜出来，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刚才披麻戴孝那小子吗？
于是便想着如果顺路倒是可以送送……
“喂！你……”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对方已经快步跑到公交站，踏上了刚到站的公交车，一溜烟离开了。
“……”
池竞扬站在原地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这是干嘛呢，便也转身往停车场走去。
但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的白孝灵，心情倒是不错。
毕竟，这是经过这里的末班车了。如果错过了，又得跟上回一样徒步三小时走回家了。
好险……
累了一整天，加上公交车有节奏的颠簸，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小伙子！醒醒！终点站到了，该下车了！”
白孝灵被司机喊醒，迷迷糊糊地下了车，慢悠悠朝着家里走去。
如今他一个人住在奶奶留下的老屋里。
老屋位于城郊的村里，这个点，路边几盏昏黄的路灯已经亮起，光线微弱，但总好过没有。
快到家门口时，迎面碰上两个面生的路人。
擦肩而过的瞬间，耳边传来一句刻意压低的嫌弃：“以后别从这儿过了，刚才过去那人看见没？就那个‘讨债鬼’！克爹克妈，才被扔在这儿的……现在干的活儿也……真晦气！呸！”
这类闲言碎语，白孝灵从小到大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早就已经心如止水。
他全当没有听见，手里甩着钥匙，脚步轻快。
毕竟，今天又成功赚了一笔，这才是重点！
“说什么呐！啊？就你们长嘴了是吧！吃啥长大的嘴这么臭！家里谁教你们这么嚼舌根的！”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骂声从身后传来，白孝灵转身，笑着对那位叉腰的彪悍妇人打招呼：“张姨！没事儿！我不跟他们计较！”
张姨一见到他，才露出笑脸来，把手里的塑料袋塞过去：“对！不跟他们计较！给，今天刚摘的菜，水灵着呢！拿去吃！”
“谢谢张姨！”白孝灵接过菜，又关心道：“我叔的腿好点没？”
“摔得不重，这两天都能下地溜达了，上次多亏了你跟我一块把他送医院去。”张姨摆摆手，“你快进屋歇着吧，我也回去了！”
送走张姨，白孝灵才开门进屋。
自从奶奶去世后，这世上真心惦记他的，也就张姨老两口了。
说起来，刚才那两人说的，倒也并非完全胡说八道。
当年，白孝灵他妈怀他时曾去找人算命，那算命先生盯着他妈的肚子，斩钉截铁地断言：“此子乃讨债鬼转世，生下必招灾祸！”
对于正沉浸在首次为人父母喜悦中的年轻夫妻，这种话自然是无稽之谈。
白父当场将算命先生痛骂一顿，扶着妻子扬长而去。
谁知，世事难料，仿佛一语成谶。
白孝灵出生第一年，白父的事业便濒临破产。
因忙于挽救生意，无暇照顾年幼的孩子，只得将他送到乡下奶奶家。
蹊跷的是，孩子一走，生意竟真的奇迹般好转了。
压力减小之后，夫妻俩思子心切，便将白孝灵接回身边。
结果，孩子刚进家门，公司再度出现问题！
这次，白父心里虽然犯起嘀咕，却没有表露，只好再次将孩子送走。
而白孝灵一离开，公司的危机竟又随之解除。
这下白父的脾气也上来了，偏不信邪，非要再试一次，不信亲儿子还能克死自己不成！
于是白孝灵又一次被接回。
然而这一次，公司没能撑过去，彻底破产了。
最终，白孝灵被永久送回了奶奶身边。
不久，他爸妈也离婚了，并各自迅速组建了新的家庭，从此再未踏足老家。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没有父母照顾的孩子，自然而然就成了被孤立和欺负的对象。
即便无人明说，那种缺乏照看的瑟缩气质，也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
更何况，白孝灵家那点事，早就在村里传得人尽皆知。
因此，白孝灵从小就没孩子愿意跟他玩，自然也没有朋友，一直独来独往。
放学后，他唯一的娱乐就是在自家门口玩泥巴，进行一些无人打扰的“艺术创作”。
小时候还会哭着闹着要找妈妈，后来慢慢懂了，也就不再闹了。
没有玩伴，他就一个人在村里到处溜达。
那时村口有户做丧葬用品生意的人家，花花绿绿的纸扎人、车马、楼房，在孩童眼里新奇又有趣。他去得多了，也就和老板熟络起来了。
奶奶去世后，老板看他可怜，便给他指了条谋生的路，也不是什么光鲜的活计，但好歹能赚到钱，就是去哭丧队里搭把手。
起初，白孝灵完全无法适应那种哭声震天的悲痛氛围，几次都想撂挑子不干，毕竟那种哭天抢地、涕泗横流的样子对他来说简直太可怕了。
可日子总要过下去。他后来才明白，在生存面前，面子实在算不得什么。什么都比不上口袋里实实在在的钞票来得安心。
于是就这么做下来了，直到今天，好歹能靠自己吃饱穿暖，活得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次葬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