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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摄影展《渡》获得了超出预期的成功。虽然规模不大,但在独立艺术圈和部分媒体中引起了不错的反响。几家专业艺术媒体刊登了评论文章,称赞陈迟的镜头“捕捉到了当代都市人内心深处的情感褶皱与微光”,“在纪实与诗意的平衡上展现了敏锐的感知力”。更让陈迟意外的是,有两位收藏家表示对其中几幅作品感兴趣,愿意出资购买。

      成功带来的不仅仅是赞誉和机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信心。陈迟明显变得开朗和自信了许多,对自己摄影道路的方向也更加清晰坚定。他开始有计划地接一些与他新风格契合的商业项目,同时也着手策划下一个更深入的个人创作计划,主题暂定为城市中“被遗忘的角落与重生”,灵感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和江屿一起散步时发现的那些承载着时光印记的老街巷、旧建筑。

      江屿的工作也稳步推进。“云栖”项目在他的主导下进展顺利,几次重要的方案汇报都获得了甲方的认可。他的专业能力和沉稳作风赢得了团队更深的信任,张总甚至开始让他参与一些更高层面的项目策划讨论。职场上的重新立足,给予了他极大的安全感和价值感,那曾经被家族阴霾和外界风波几乎击垮的自我认同,正在一块块被重新拼凑、加固。

      生活似乎真的驶入了平静而充满希望的港湾。他们依旧住在那个两室一厅的公寓里,晨起互道早安,傍晚一起做饭或外出寻觅美食,周末看场电影或去郊区短足。陈迟的摄影设备和作品渐渐侵占了客厅的一角,江屿的专业书籍和图纸也在书房里占据了半壁江山,彼此的空间相互渗透,交融出一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和谐。

      然而,潜藏的暗流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更隐秘、更需要耐心去面对的方式显现。

      江屿的睡眠问题改善了很多,但偶尔还是会做与过去相关的梦。不再是直接的威胁和恐惧,更多是一些模糊的、关于老宅空荡回音的片段,或者父亲背影的无声对峙。他很少再惊醒,但醒来后常会感到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闷的低落感,需要一段时间独处来消化。陈迟学会了识别他这种清晨时分过于安静的沉默,不会贸然打扰,只是会默默准备好早餐,留给他空间。等江屿自己调整好,走出房间时,总能对上陈迟温暖而了然的笑容,和一句“早啊,今天天气不错。”

      这种默契的尊重和等待,比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更让江屿感到熨帖。他知道自己不必在陈迟面前掩饰或强撑,可以坦然地展现那些不完美的、仍需修复的部分。

      而对于父亲江瀚城,江屿内心的坚冰开始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这裂痕并非源于原谅的冲动,更多是一种基于现实和自身心理需求的、理性的审视。林墨作为中间人,定期会告知江瀚城的情况:他在缓刑期间表现良好,找了一份普通的仓库管理工作,生活简单规律,定期向司法部门报到,没有再惹任何麻烦。他通过林墨转交的生活费(江屿最初坚决拒绝,但林墨说这是江瀚城坚持的,是他“赎罪”计划的一部分,最终江屿默许了这笔钱存入一个独立账户,未曾动用),以及偶尔传来的、关于他身体状况(一次小感冒)或简单近况(养了盆花)的消息,像水滴一样,持续地、微弱地敲打着江屿心门的缝隙。

      江屿发现自己开始不那么抗拒听到父亲的消息,甚至会在林墨提起时,下意识地多问一句细节。他依然没有松口见面,但那种尖锐的、带着恨意的排斥感,似乎在时间和平静生活的冲刷下,慢慢变得钝化,转化为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无奈、悲哀和一丝极其渺茫的、连他自己都尚未清晰认知的期待。

      真正促使江屿往前迈出一小步的,是母亲忌日的临近。

      往年这个时候,江屿要么独自去墓园,在母亲碑前放一束白菊,沉默地站一会儿;要么干脆用繁重的工作把自己填满,试图忽略这个日子带来的沉痛。但今年不同,他有陈迟在身边。

      忌日前几天,江屿的情绪明显比平时更加沉寂,常常对着窗外发呆,话也更少。陈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将家里打扫得更整洁,在餐桌上摆上了素雅的白花,准备的饭菜也格外清淡可口。

      忌日当天清晨,江屿很早就醒了。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声。心里像堵着一团湿冷的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房门被轻轻推开,陈迟穿着睡衣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他在床边坐下,将水杯递给江屿,然后静静地陪着他。

      “今天……是我妈忌日。”江屿接过水杯,握在手里,看着氤氲的热气,低声说。

      “我知道。”陈迟的声音很轻,“林墨之前提过。你想去墓园吗?我陪你去。”

      江屿沉默了很久,久到陈迟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听到江屿用更低的声音说:“……我想自己去。”

      陈迟没有丝毫意外或不悦,只是点了点头:“好。那我给你准备点东西带过去。外面下雨,记得带伞,穿暖和点。”

      他的理解和全然的支持,让江屿心中那片沉郁的坚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稍微松动了一些。他看向陈迟,陈迟正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鼓励的笑容。

      “谢谢。”江屿说。

      早餐后,江屿独自出门,打车前往郊外的墓园。雨中的墓园更显肃穆清冷,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混合着湿润的花香。他撑着一把黑伞,沿着熟悉的路径走向母亲的墓碑。

      将怀里抱着的白菊轻轻放在碑前,江屿看着照片上母亲温婉依旧的笑容,喉头一阵发紧。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他站了很久,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着,任凭那些关于母亲的、或温暖或伤痛的记忆,在脑海中无声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雨似乎小了些。江屿正准备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另一个熟悉的墓碑前,似乎站着一个人影。那人也撑着一把黑伞,身形微微佝偻,背对着他,静静地立在那里。

      江屿的脚步顿住了。是江瀚城。

      父亲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缓缓转过身来。隔着蒙蒙的雨幕和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父子二人的目光第一次在七年来的混乱与分离后,如此直接地相遇。

      江瀚城看起来比视频里更苍老了些,穿着朴素的深色夹克,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和显而易见的憔悴,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恳切。他看着江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移开了视线,重新转向妻子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没有试图靠近,也没有出声招呼,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的哀思,也似乎在用行动告诉江屿:我只是来看看你妈妈,不会打扰你。

      江屿站在原地,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的声响。他看着父亲略显孤单的背影,看着他在母亲墓前那深深的一躬,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胀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汹涌而上。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气息微弱地说:“小屿……别恨你爸爸……他……也不容易……” 那时他不理解,只觉得母亲太过善良,甚至有些懦弱。如今,在经历了这么多,自己也差点被命运和欲望吞噬之后,他似乎能稍微触摸到一点母亲话里那份复杂的、夹杂着失望、心痛却依然无法完全割舍的无奈。

      恨意依旧存在,那些伤害和背叛无法轻易抹去。但在此刻,看着雨幕中那个苍老而寂寥的背影,江屿忽然觉得,纯粹的恨,似乎也变得有些疲惫和……苍白。

      他没有走过去,也没有立刻离开。他就那样站着,隔着一段距离,与父亲一同,在母亲的墓前,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跨越生死与恩怨的凭吊。

      雨渐渐停了,云层裂开缝隙,透出些许天光。江瀚城再次对着墓碑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他看到了依旧站在原地的江屿,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楚和更深的歉疚,但他依旧没有靠近,只是对着江屿的方向,也微微欠了欠身,像是一个迟来的、沉重的致意,然后转身,沿着另一条小径,步履有些蹒跚地慢慢走远了。

      江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松柏之后,久久没有动弹。手里的伞不知何时已经收起,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和头发,但他似乎浑然不觉。

      心里那片冻土,仿佛被这场不期而遇的春雨,彻底浸润、松动。一些坚硬的东西在融化,一些沉重的东西在沉淀,而一些极其微弱却真实的、关于“放下”与“向前”的萌芽,似乎在泥土之下,悄然探出了头。

      他最终走到母亲墓前,将伞靠在一边,伸出手,轻轻拂去照片上溅落的雨滴。

      “妈,”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我好像……没那么恨他了。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墓碑上的母亲,依旧温婉地笑着,仿佛在说:孩子,慢慢来,不着急。

      江屿在墓前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伞,转身离开了墓园。回去的路上,雨已经完全停了,天空被洗刷得澄澈湛蓝,空气清新得带着甜味。他给陈迟发了条信息:「我回来了。」

      几乎是立刻,陈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路上顺利吗?淋湿没有?我煮了姜茶,快到家了吗?”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关心,江屿心中那片刚刚被雨水和复杂情绪浸透的冰冷角落,瞬间被暖意包裹。他轻轻“嗯”了一声,说:“快到了。有点饿。”

      “饭早就做好了,热着呢!等你回来!”陈迟的声音立刻雀跃起来。

      挂断电话,江屿望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焕然一新的街景。春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万丈金光,照亮了湿漉漉的街道和行道树上嫩绿的新芽。

      他知道,关于父亲的心结,或许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真正解开,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完全解开。但至少今天,在母亲的墓前,在那个充满象征意义的雨中之遇后,他感觉自己往前挪动了一小步。不再是被动地逃避或固守恨意,而是开始尝试去面对那份复杂遗产,并在内心为自己寻找一个能够与之共处、继续前行的平衡点。

      而这微小的一步,离不开身后那个始终亮着灯、煮好姜茶、等他回家的人。

      车子在公寓楼下停稳。江屿付钱下车,抬头望向自家那扇熟悉的窗户。窗帘拉开着,隐约能看到陈迟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迈步走进楼里。

      电梯上行,金属门映出他清晰的身影。头发微湿,肩膀处有深色的水渍,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却比出门时清明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释然后的平静。

      打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香气立刻包裹了他。陈迟从厨房探出头,看到他,眼睛一亮:“回来啦!快去换衣服,姜茶在桌上,趁热喝!”

      “好。”江屿应着,换上拖鞋,走到餐桌边。桌上果然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颜色深浓的姜茶,旁边还摆着几样他喜欢的小菜。

      他端起姜茶,温热微辛的液体滑入喉咙,一路暖到胃里,也驱散了从墓园带回来的最后一丝阴冷湿气。

      陈迟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在他对面坐下,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还好吗?”

      江屿放下茶杯,迎上他关切的目光。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热情的眼睛里,此刻只有全然的担忧和等待。

      “还好。”江屿缓缓说道,声音平和,“在墓园……遇到他了。”

      陈迟微微睁大了眼睛,但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没说话,就……远远看见了。”江屿简单地说,省略了那些复杂的内心波澜,“他看起来……老了很多。”

      陈迟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江屿放在桌面的手。“嗯。”他低声应道,没有评价,只是传递着掌心的温度和支持。

      江屿反手握了握他,然后抽出手,拿起筷子:“吃饭吧,饿了。”

      “好,吃饭!”陈迟立刻扬起笑容,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尝尝这个,我新学的,味道应该不错!”

      话题转向了轻松的日常,刚才那短暂的沉重仿佛被饭菜的热气和温馨的氛围迅速冲淡。他们聊着摄影展后续的琐事,聊着江屿下周的工作安排,聊着周末要不要去看一部新上映的电影。

      窗外的夜色渐浓,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在这个温暖而平凡的春日夜晚,一餐简单的家常饭菜,一个眼神的交汇,一次紧握的手,就足以将那些来自过去的冰冷雨丝,彻底隔绝在外。

      生活还在继续,带着伤痕,也带着新生;带着未解的难题,也带着紧握的双手和共同面对的勇气。

      晚餐后,江屿主动收拾了碗筷去洗。陈迟则窝在沙发里,翻看着相机里今天偷拍的几张江屿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在江屿回家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水流声哗哗,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切都安宁而美好。

      江屿擦干手,走出厨房,看到陈迟抱着抱枕,已经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相机还握在手里。他走过去,轻轻抽走相机,关掉屏幕。

      陈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他,含糊地问:“洗完了?”

      “嗯。困了就去床上睡。”江屿说。

      陈迟“唔”了一声,却伸手抱住了江屿的腰,把脸埋在他身上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大狗。“再待一会儿……”

      江屿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他抬手,轻轻揉了揉陈迟柔软的发顶。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在地板上投下亲密依偎的影子。

      窗外,春夜的风轻柔地拂过树梢,带来远处隐约的花香。城市在夜色中安然沉睡,星辰在遥远的天际默默闪烁。

      在这个平静的夜晚,在这个名为“家”的港湾里,两颗曾经破碎又慢慢拼合的心,正以最贴近的距离,感受着彼此真实的心跳和温度。

      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与相守。

      而这,或许就是穿越漫长黑暗、历经生死考验后,命运给予他们的,最珍贵也最坚实的馈赠。

      (第七十章 完)

      ———全文完

      by Q清琉Q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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