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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   重返设计院工作的日子,像一幅褪去激烈冲突、转向细腻描绘的工笔画,线条逐渐清晰,色彩日益温润。江屿的生活节奏重新变得规律起来。他每周会去设计院两到三天,处理需要当面沟通的工作和会议,其余时间则在家远程办公。张总对他很是器重,将“云栖”项目一个相对独立且重要的子项完全交给他负责,这既是信任,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支持,让他能在一个相对纯净的环境里重新积累成绩和口碑。

      同事们对他的态度也日趋自然。最初那些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在他专业、低调、高效的工作表现面前,渐渐转化为尊重和认可。偶尔茶水间遇到,也会闲聊几句天气或行业动态,没人再去触碰那些不愉快的过往。职场生态有它现实甚至残酷的一面,但同样也有基于能力的公平和边界感,这让江屿感到安心。

      他开始重新享受工作的过程。沉浸在图纸、模型、数据和一次次推翻又重建的思考中时,时间会过得很快,那些盘踞在心头的杂乱思绪也会暂时退却,只剩下专注于创造和解决问题的纯粹满足感。他的设计风格在经历种种变故后,似乎也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对“人”与“空间”情感联结的微妙关注,线条依旧干净利落,但细节处更显温度。张总有一次在评审会上半开玩笑地说:“江屿,你这趟‘休假’,倒像是去进修了人文关怀专业。”

      江屿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解释。有些改变,源于切身的痛与失去,也源于黑暗中抓住的那束光。

      那束光,此刻正趴在家里的书桌上,对着一堆冲洗出来的照片和排版软件抓耳挠腮。

      陈迟决定将他之前拍摄的、关于那段动荡时期的照片,结合后来在新公寓和城市里捕捉的一些安静日常,整理成一个小的主题摄影集,名字暂定为《渡》。取“渡”过艰难,也取“渡”口遇见之意。这个想法得到了林墨的大力支持,甚至表示可以帮忙联系靠谱的小型出版社或独立艺术书店,做限量印刷和展览。

      这对陈迟来说,是件大事。不仅仅是一个作品的呈现,更像是对过去那段灰暗时光的一种仪式性的梳理和告别,也是他摄影生涯一次重要的转向——从追逐商业性的光影技巧,转向更个人化、更注重内在情感表达的方向。

      然而,整理和编辑的过程并不轻松。面对那些记录着恐惧、孤独、等待和微弱希望的照片,情绪难免会被重新牵动。有些夜晚,他会对着某张在安全屋拍摄的、窗外暴雨如注的照片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纸边缘,眼神空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声鹤唳的雨夜。

      每当这时,江屿如果还没休息,就会放下手里的书或工作,走到他身边。他不会说“别看了”或“都过去了”,只是静静地陪他站一会儿,有时会递给他一杯温水,有时会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传递一丝沉稳的力量。更多的时候,江屿会选择拿起他那台新相机,对着此刻皱着眉、有些苦恼的陈迟,或者对着书桌上散落的照片、亮着的屏幕,按下快门。

      “你拍我干嘛?”陈迟有时会从沉思中惊醒,哭笑不得。

      “记录。”江屿言简意赅,检查着刚拍的照片,“记录陈大摄影师创作时的英姿。”

      他的调侃带着罕见的轻松,常常能让陈迟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忍不住笑出声。“什么英姿,明明是愁姿。”他凑过去看江屿拍的照片,屏幕上的自己眉头微蹙,眼神专注,侧脸在台灯暖黄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背景是虚化的、凌乱却充满创作痕迹的书桌。“……不过拍得还挺有感觉。”

      “嗯,光影不错。”江屿点头,一本正经地评价。

      陈迟笑得更开了,那点被过往阴影勾起的低沉情绪,就在这简单而温暖的互动中,悄然消散。他开始学会在沉浸创作与抽离情绪之间找到平衡,也愈发依赖和享受江屿这种无声却有力的陪伴。

      除了各自的工作,他们的日常生活也渐渐磨合出了独特的节奏。江屿负责大部分的正餐烹饪,因为他更擅长也更有耐心处理那些需要精确步骤的菜式。陈迟则包揽了早餐、洗碗和采购,以及一切突发奇想的“美食实验”,虽然成果时好时坏,但过程总是充满欢乐(或惊吓)。

      一个周末的早晨,陈迟信誓旦旦要尝试做网红舒芙蕾。结果厨房里一度烟雾弥漫,警报器差点被触发。江屿被惊动,走进厨房时,只见陈迟顶着一头被自己抓乱的头发,脸上还蹭了点面粉,正对着锅里一摊不成形的、焦黑边缘的“不明物体”发愁,表情懊恼又滑稽。

      江屿靠在门框上,看了他几秒,然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很轻,却像春风拂过冰面,带着清澈的暖意。

      陈迟回头看到他笑,先是一愣,随即耳朵通红,又羞又恼:“不许笑!我这是……这是创新失败!”

      “嗯,创新得很彻底。”江屿点点头,眼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他走过去,关掉火,看了看那锅“杰作”,又看了看陈迟花猫似的脸,伸出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掉他脸颊上那点面粉。“下次还是我来吧。或者,叫外卖也不错。”

      他的动作自然又亲昵,指尖微凉的温度擦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陈迟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罕见的、毫不掩饰的笑意和温柔,心跳瞬间漏了好几拍,所有关于舒芙蕾的失败懊恼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好……好啊。”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最后,那个失败的周末早晨,以两人一起打扫“战场”,然后叫了丰盛的外卖早餐,窝在沙发里边吃边看一部老电影而告终。电影并不特别精彩,但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食物热气腾腾,身边人肩膀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一切都让陈迟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早晨。

      他们的关系,就在这样琐碎而真实的日常中,一点点加深、巩固。从最初小心翼翼的“试试”,到如今自然而然的靠近和依赖。夜晚,他们依旧各自睡在自己的房间,但睡前互道晚安成了固定的仪式,有时江屿工作得晚,陈迟会泡一杯热牛奶放在他门口。偶尔,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或者其中一人被噩梦惊醒时,另一扇房门会被轻轻敲响,然后两个人会挤在一张床上,什么也不做,只是安静地依偎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直到重新沉入安稳的睡眠。

      身体上的亲密依然克制而缓慢,更多的是拥抱、轻吻额头或脸颊、牵手这样充满珍惜意味的接触。他们都清楚彼此心里还有需要时间和耐心去抚平的褶皱,也尊重对方可能需要的空间和节奏。这种克制本身,反而成了一种更深沉的温柔和承诺。

      林墨偶尔会过来蹭饭,美其名曰“考察民生”。看着两人之间流动的那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和日渐放松的状态,他总是露出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然后被陈迟笑骂“表情恶心”。林墨自己的事业也因这次协助江屿举报“星辉”而意外获得了更多关注和资源,他那家小咨询公司接了几个不错的项目,忙得脚不沾地,但精神头十足。

      “你们俩现在这样,挺好。”有一次饭后,林墨喝着茶,看着在阳台上一起给绿植浇水的两人背影,对收拾桌子的陈迟说,“江屿比以前……有人气儿多了。你也稳了不少。”

      陈迟擦桌子的手顿了顿,看向阳台。江屿正微微弯腰,仔细地检查一片多肉植物的叶子,侧脸沉静,阳光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陈迟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嗯。他本来就应该这样。”顿了顿,又补充,“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林墨拍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生活并非总是晴空万里。江屿与父亲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依旧是横亘在他心里的一道隐痛。判决结果下来后,江瀚城通过林墨正式表达了几次想见面的意愿,甚至提出可以来他们所在的城市,绝不打扰,只见一面说几句话就好。江屿始终没有松口。

      他不是没有动摇过。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母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眼神里除了不舍,似乎还有一丝对父亲复杂难言的情绪;会想起更久以前,父亲尚未被野心和贪婪完全吞噬时,偶尔流露出的、对他学业成绩的骄傲(虽然方式生硬);也会想起父亲最后交出的那些证据,和那句迟来的“对不起”。

      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失望、被利用的愤怒,以及母亲早逝带来的、无法释怀的伤痛。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害怕见面会重新撕开那些刚刚开始结痂的伤口,打乱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的生活节奏。

      陈迟察觉到他每次接到林墨转达父亲消息时的沉默和细微的情绪低落。他没有劝江屿一定要见面或原谅,只是在他又一次望着窗外走神时,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

      “又在想你父亲的事?”陈迟的声音很轻。

      江屿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向后靠了靠,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暖和支撑。“嗯。”

      “不想见就不见。”陈迟说,语气平静而坚定,“什么时候想见了,或者觉得可以面对了,再说。不用强迫自己。你有这个权利。”

      他的支持毫无条件,完全站在江屿的立场。这让江屿心中那片因为纠结而掀起的波澜,渐渐平复下来。他反手,覆上陈迟环在他腰间的手,低声应道:“嗯。”

      他知道,这件事终究需要自己去面对和解决。但不是现在。现在的他,需要先稳固好自己的世界,积蓄足够的力量。而陈迟的陪伴和理解,就是他最重要的力量来源之一。

      与此同时,陈迟的摄影集《渡》进入了最后的筛选和排版阶段。他选出了三十余张照片,时间跨度从危机时期的压抑、孤独、微光,到安全屋里的静谧、等待,再到新生活中的温暖、琐碎和希望。他特意将江屿拍他的那张“愁姿”工作照也放了进去,作为一个小小的、私人的注脚。

      林墨联系了一家以出版独立艺术书籍闻名的出版社,对方的主编看了初样后很感兴趣,认为这个系列“情感真挚,视角独特,具有打动人的力量”,同意合作出版少量精装本,并筹划在出版社旗下的艺术空间做一个为期两周的小型展览。

      消息传来,陈迟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拉着江屿反复确认展出的细节,讨论邀请哪些朋友,甚至开始紧张展览当天的着装。江屿由着他折腾,在他过于亢奋时提醒他吃药,在他紧张不安时给予冷静的分析和鼓励。

      “我只是个拍照片的,真的会有人来看吗?”布展前一天晚上,陈迟坐在一堆尚未拆封的相框中间,有些忐忑地问江屿。

      江屿正在帮他核对展签上的作品名称和简介,闻言抬头看他。“会。”他语气笃定,“你的照片,值得被看见。”

      他的肯定总是如此简洁而有力。陈迟看着他沉静的目光,心里的浮躁慢慢沉淀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是啊,他记录下了那些真实的情感、那些在困境中依然闪烁的微光、那些重新找回的日常温度。这些,就是他想要表达和分享的。至于结果如何,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布展当天,阳光明媚。小小的艺术空间里,白色墙壁上错落有致地悬挂着《渡》系列的照片。从暗色系的挣扎与等待,到中间色调的过渡与平静,再到明亮温暖的回归与希望,光影与情绪的变化形成了一个完整而动人的叙事脉络。江屿拍的那张工作照,被陈迟小心地放在了展览结尾一个不太起眼却意味深长的位置,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记录者也被记录。感谢那束光。」

      林墨带着几个朋友早早到了,送上花篮和祝福。设计院张总和几个与江屿关系不错的同事也抽空过来捧场,对着照片发出真诚的赞叹。一些艺术圈和媒体的朋友陆续到来,小小的展厅渐渐热闹起来。

      陈迟穿着江屿帮他选的那件浅蓝色衬衫(江屿说这个颜色让他看起来“没那么紧张”),努力维持着镇定,与来宾交谈,介绍作品背后的故事。他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搜寻着江屿的身影。

      江屿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安静地站在展厅一角,偶尔与相识的人点头致意,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看着墙上的照片,看着在人群中穿梭、眼睛里闪着光的陈迟。他的身影挺拔清隽,在柔和的展厅灯光下,像一幅自带静气的画。

      当陈迟终于抽身,走到他身边时,额角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睛亮得惊人。

      “紧张吗?”江屿递给他一瓶水。

      “有点,但现在好多了。”陈迟接过水喝了一口,看着江屿,笑容灿烂,“看到你在这里,就不紧张了。”

      江屿看着他汗湿的额发和明亮的眼睛,心底一片柔软。他抬起手,用指尖极轻地拂去他额角的一点汗珠,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照片很棒。”他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陈迟耳中,“你也很棒。”

      陈迟的眼眶瞬间有些发热。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压下去,然后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江屿垂在身侧的手。十指紧扣,掌心相贴,热度交融。

      周围是低声的交谈、欣赏的目光、相机快门的轻微声响。而在展厅这个安静的角落,两个历经风雨终于得以并肩站立的人,正握着彼此的手,分享着这一刻的成功与喜悦,也感受着彼此手心传来的、坚定而温暖的未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干净的玻璃,洒进展厅,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也照亮了墙上那些记录着黑暗与光明、失去与获得、孤独与相遇的影像。

      光影交织,时光流转。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第六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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