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往不咎》羡春里

11、洞天

　　季往思索了一下，问道：“那我们去哪？和我回不念观？”
　　不咎闻言，屈指在他额上轻敲一记：“现在去哪都危险。不念观那帮人虽说待你不怎么样，但好歹有几年养育之恩。”
　　他又想起那帮人忽悠季往，若鬼王不是自己，怕季往又跑去转世了，于是他咬牙切齿补了下一句：“以后就不一定了。”
　　“那我们去哪里？”季往看他。
　　“跟我走便是。”两人离得近了，不咎这才发现季往这两日竟然长高了一些。再这样下去怕是在身高上自己威严都会矮一截。
　　想到此，他趁季往还未意识到这个问题，拉开距离转身便走。
　　“哦哦。”季往乖乖点头，在不咎身后跟了几步，忽然觉得这话听着耳熟，像是话本里人牙子哄骗小孩的说辞。
　　果然，前方传来不咎的声音：“给你卖了。”
　　季往：“？”
　　他快跑两步追上不咎：“不咎！你这是跟谁学的浑话！”
　　不咎回头看他，反手握住季往的手腕：“骗你的。”
　　季往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若是被这人卖了，自己还真会傻乎乎帮他数钱。

　　不咎凝神感知了片刻季往周身流转的灵力：“还是有些微弱，御剑也难了些，长途跋涉还是需要脚力。”说着便领他走向市集的马厩，挑了匹温顺的枣红马。
　　待到付完银钱，不咎看着眼前这匹高大的牲口，眸里闪过一丝为难。
　　在人前他不好化作原形，可偏偏对这骑马之事一窍不通。他正打算寻个僻静处故技重施，手却被拉住。
　　“我教你。”季往说着，已利落翻身上马，随即俯身朝他伸出手。
　　不咎犹豫了下，还是迟疑地将手递过去，下一刻便被稳稳拉上马背，落在季往身前。
　　“握紧这里。”季往的声音贴着耳后传来，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手指，引导他抓住缰绳。
　　另一只手极其自然环过他的腰际，将他圈在一个安稳的怀抱里。
　　“驭马这种事，还是我比较在行。”季往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气息拂过不咎敏感的耳尖。
　　不咎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双手死死攥着缰绳。他声音罕见的发抖：“那…那你不要松开…”
　　“不会松的。”季往答得干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你要是怕，就抓我的手牢一些，我不怕疼。”
　　季往说完，一夹马腹，枣红马迈开稳健的步子，载着二人往远处奔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二人终于拐进另一座苍翠的山中。
　　不咎指了指前方唯一一条蜿蜒向上的狭窄小路：“我可以下来了…你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便是…”
　　说着他便想翻身下马，身体却带着久坐后的僵硬，动作时一个踉跄，幸好季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小心。”
　　季往倒不着急，自己先跃下马背，抬手轻轻拍了拍有些不安的枣红马，随后仰头看着马背上的不咎：“你再试试看。”
　　他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不要害怕，我就在下面牵着它，很稳的。”
　　他说着，牵引着马匹缓缓向前迈了几步。
　　“季往…”不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轻颤，他双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都因用力有些泛白。
　　“季往…”他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更轻，甚至多了些依赖。
　　季往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不咎端坐马背，山风拂动他发丝和衣袂，那双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里面清晰映着他的身影。
　　“嗯。”季往应道，“我在。”
　　不咎恨不得立刻变成狐狸塞他怀里：“季往，你跟我说说话…我害怕。”
　　“好。”季往又应道，声音放得又轻又缓。
　　他一边继续稳稳牵着马缰缓步前行，一边开口，说的尽是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刚才路过溪边，我看见水里好像有鱼，银闪闪的。等我们安顿下来，可以试试去抓两条，我给你烤。”
　　“张大哥给的包子我还没吃呢，揣了一路，估计都凉了…待会到了地方，我生火给你热热。
　　“这山里灵气挺足的，比之前那个山谷也不差。你说我们能不能种点东西？比如…嗯…种点萝卜？或者你喜欢吃什么？”
　　他的话语平凡琐碎，却将不咎心头那点不安轻轻兜住。不咎随着他平稳的脚步声和絮絮低语，那颗悬着的心竟真的一点点落回了实处。
　　不咎“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抓着缰绳的手终于不再因为恐惧而用力，只是松松握着，将自己全然交托给下方那个牵引着他前行的人。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到了山路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一道银练般的瀑布从峭壁奔泻而下，坠入深潭。
　　季往被这壮观的景象吸引，一时看得出神。
　　不咎任他看了片刻，指尖一抬，一簇小火苗便凭空浮现，亲昵绕着季往飞了几圈。
　　季往这才回过神：“我们到了？难道要在这瀑布下面修行吗？”他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水流冲击得七荤八素的模样。
　　“你现在还扛不住。”不咎轻轻摇头，目光投向那轰鸣的水幕，“我们要到瀑布里面去。水流能冲淡我们残留的气息，暂时安全，方便我们从长计议，想想对策。”
　　他说着便要下马，季往立刻上前稳稳接住，小心地将他扶了下来。
　　不咎径直向那湍急的瀑布走去。季往心头一紧：“那是悬崖！”
　　然而，不咎的脚尖在悬空的一刹那，那奔流而下的瀑布仿佛有了生命般，水流汇成小河升了上来，稳稳托住了他。
　　他一步步走到水帘之后，回身向季往伸出手。
　　“来。”他的声音穿透水声，清晰传来，“这次换你不要怕。”
　　季往看着眼前这近乎神迹的一幕，又看向水幕之后那道向他伸出手的身影，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迈出了脚步，将自己交到了那只等待着他的手中。

　　穿过那瀑布，内部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开阔干燥的山洞，空气清新，丝毫没有潮气。
　　洞顶镶嵌着几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珠子，将整个空间照得朦朦亮亮。不像一个临时落脚点，更像一个曾被精心经营过的家。
　　季往打量着四周。
　　靠墙处摆着一张手工打造的木床，边缘被磨得圆润光滑，大小却不像给成年人睡的，倒像是为一个半大少年准备的。
　　床边有个小木柜，上面还放着一只歪歪扭扭，像是孩童初学雕刻做出的木雕小狐狸。
　　石壁上有几道浅浅的刻痕，标注着日期，像是记录着谁的身高。旁边甚至还有一个用石头垒砌的小灶台，旁边堆放着一些柴火。
　　“不咎，你以前在这里修炼过吗？”季往环顾四周，只觉得这里处处透着一种生活气息，让人心安。
　　他自然而然将这所有温馨的痕迹，都归功于不咎。
　　他完全未曾想过，那小小的木床，那歪扭的木雕，那记录成长的刻痕，乃至这整个让他感到莫名安心的“家”，都源于三百年前的他自己，源于那个曾经的季往，为他珍视的小狐狸一点点亲手搭建的庇护所。
　　不咎看着季往在这些旧物间流连，眸中情绪翻涌，最终也没有解释，只是走到石桌旁，指尖拂过上面略微蒙尘的旧物：“先休息吧。”
　　季往坐在那张略显小巧的木床上，轻轻碰了碰床头柜上那只歪歪扭扭的木雕小狐狸，笑着抬头：“这雕的是你吧？真像。”
　　不咎正整理着石桌，闻言头也没抬：“狐狸不都长一个样。”
　　“你不一样。”季往拿起木雕，摩挲着那格外蓬松的尾巴，语气认真，“你最好看。你看这尾巴，就比寻常狐狸雕得大一圈，抱着肯定暖和。”
　　他说着，从木雕上抬起眼，想去看不咎的反应：“不咎…”

　　话音未落，季往自己先愣住了。
　　眼前的景象骤然模糊又清晰——站在不远处的，不再是那个身姿挺拔的鬼王，而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墨发用红绳高高束起，露出一张尚带稚气的俊秀脸庞，那双浅金色的眸子亮得惊人，正举着一张刚画好的符箓，带着满满的，毫不掩饰的得意朝他笑：
　　“你看！我画出来了！”
　　紧接着，他听见一个温润带笑的声音从自己喉间自然流出：“真厉害。这般天赋，怕不是很快就要超过我了。”
　　那声音里含着纵容：“看来，我们小狐狸很快就能自己出去闯荡了。”
　　少年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毫不犹豫地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将脸埋在他肩头：“不闯荡。我哪儿也不去。”
　　少年不咎抬起头，金眸直直望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就要一直粘着你。”
　　“季往！”肩膀被人轻轻晃动，眼前的少年幻象如同水纹般散去。
　　季往回神，映入眼帘的是不咎带着些许担忧的面容：“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季往眨了眨眼，抬手想去碰不咎的脸，声音里带着茫然：“…哎？你怎么长大了…不是…”
　　他甩了甩头，试图理清思绪，“你怎么变小了？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不咎身体僵了一下，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他扶着季往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你看错了。”
　　他移开视线：“是这里干扰了你的神识，适应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