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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相信我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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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往醒来时,发现自己几乎被埋在了衣物堆里。
身上横七竖八盖着的除了原本的斗篷,明显还摞上了不咎的几件外袍和一件看起来就格外暖和的被子。
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许是不咎真把“发发汗就好了”这句话听了进去,觉得一床被子不够,干脆把家当都翻出来给他捂汗了。
季往忍不住笑了一下,活动了筋骨,发现病竟已奇迹般好全,于是心情颇好地起身,在洞内转了一圈,却没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出去了?”他嘀咕着,下意识朝洞口走去。
还没走到水幕前,他就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了去路。伸手一推,触手冰凉坚韧,纹丝不动。
洞口不知何时竟被一道结界封得严严实实。
季往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他盯着那空无一物的洞口,仿佛能透过结界看到外面,他提高音量,语气里浸满了委屈和控诉:“算了!反正我不厉害。”
他故意把“厉害”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点自暴自弃:“你去哪千万别带我,我就在这洞里住一辈子好了!”
等了半晌,不见任何回应,季往心里那点委屈发酵成了焦躁。
他开始运转体内灵力,尝试破解结界。只是那灵力撞在屏障上,只激起几圈细微的涟漪,毫无作用。
“不是…怎么回事啊?”季往有些急了,双手扒在那道看不见的墙上,像只被莫名关禁闭的小狗,语气从委屈转向了不安,“我怎么出不去了!”
依旧没有回应。
想象着不咎或许正独自面对那些追上来的人,或许正陷入苦战…季往浑身如同被揪紧了一般,不安瞬间缠满了心脏。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开始用力拍打结界,声音里带上了惊慌:“不咎!你快让我出去!”
他又围着结界焦躁地转了两圈,最后把心一横,几乎是破罐子破摔般调动起周身所有灵力,尽数汇聚于掌心,准备强行和这该死的结界争个高低。
就在这时,不咎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刚赶回来的微喘:“吵什么。”
季往赶忙回头,只见不咎不知何时已站在洞府中央,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油布包,正微微蹙眉看着他。
一看到不咎,季往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立刻落了回去,但随即,被关禁闭的委屈和刚才的恐慌瞬间转化成了埋怨。
他收回蓄满灵力的手,指着那无形的结界,语气又冲又酸:“这怎么回事?干嘛把我关起来!”
不咎将手中的油布包放在一旁的石台上:“你病才刚好,怕你出去乱跑,又护不住自己。”他招招手,示意季往过来吃饭,“那是临时设的,免得你添乱。”
“哦。”季往心里那点火气霎时熄了大半,但另一种更微妙的情绪又冒了出来。
那是一种被看轻,被当作累赘的不爽,混合着一点点“他是不是嫌我麻烦”的别扭。
他撇了撇嘴,刚才拍结界的理直气壮瞬间没了底气,眼神飘向一边,用不大但足够清晰的声音嘟囔道:
“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有别的狗了,嫌我碍事,要把我关起来呢。”
不咎显然没料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他缓缓转过头,眸子眯起,盯着季往那张写满了“我在无理取闹”的脸上。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蠢话,极轻地嗤了一声,抬步朝季往走去。
季往看着他走近,心里有点发虚,下意识想后退,却强撑着一动没动。
不咎在他面前站定,伸手将他略显凌乱的头发重新绑起:“看来是病真的好了,都有力气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说完,他不再看季往。手指随意地在空中一划,那道结界如同水纹般荡漾了一下,悄然消散,“既然好了,就去把昨天的温习一下。”
季往拿起剑,含糊地“哦”了一下,终究还是乖乖走到了空地上。
然而尾音还未落下,一道乌黑的流光,裹挟着阴邪之气,毫无征兆地穿透水幕,直射向二人所在之处。
不咎似乎早有准备,周身的妖力瞬间涌动起来。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身旁的人。
季往甚至没看清来袭之物是什么,全凭本能一步斜跨,硬生生拦在了不咎身前。
他手臂抬起,剑身横格,所用的正是昨日反复锤炼了千百次的格挡动作。
“铛——!”随着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响起,乌光与剑身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季往被那股巨大的力道震得发晕,指缝处渗出鲜血,顺着剑柄流淌下来,整条右臂先是剧痛,随即麻木感一寸寸往上攀升。
他咬紧了牙关,那柄剑始终没有脱手。
偷袭的飞镖被格开,“哐当”一声掉落在不远处的石地上,镖身缠绕的黑气仿佛有生命般扭曲着。
不咎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他看着季往那因强忍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指缝间不断滴落的血珠,眼中先是难震惊,随即满是后怕。
“你……”他喉头发紧,赶忙撕下一块衣袖,拉起季往的手快速包好。
季往自己也有些发愣,他看了看自己流血的手,又看了看地上那枚危险的飞镖,似乎不敢相信刚才那一下是自己挡下来的。
“有点意思。”一道声音响起,带着满满的嘲弄,“看来,我们鬼王大人教的不错。”
不咎的狐耳因愤怒与警惕瞬间绷直,几乎炸了起来,从喉间逼出那个带着血腥气的名字:“聆骨…”
他抬起手,那周围的空气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淡金色的妖力如同燃烧的火焰般升腾不止。
也就在此刻,黑影们穿过水幕,径直而入。
为首的男性穿着一袭绀色长袍,身形高瘦,眉眼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善意。
他并不急于出手,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不咎身边的季往,似是老友叙旧一般:“好久不见。”
季往眉头紧皱,毫不客气地呛道:“谁跟你好久不见?小爷认识你吗?”
“哦?”聆骨挑了眉,视线转向不咎,“这个问题恐怕要问问你家鬼王大人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那些浑身缠绕着邪气,形态各异的妖兽,已如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嘶吼着向两人扑来。
季往见不咎目光死死锁在聆骨身上,周身妖力翻涌却迟迟未动,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
季往染血的手挽了个剑花,竟还有心思开玩笑:“相信我嘛,你去揍那个,我来料理他养的这些宠物,分工明确,多合适!”
“我何时不信你?”不咎在他背后悄悄捏了一道护身符,之后便径直迎上聆骨。
两股力量轰然相撞的刹那,整个洞府都剧烈震颤了下。
季往压下右臂钻心的酸麻与虎口撕裂的刺痛,昨日反复练习了无数次的格挡与剑招,在此刻成了他唯一的保命依仗。
他的动作虽显青涩,剑势却带着一股不肯后退半步的韧劲与狠厉。
剑光闪动间,竟真让他凭借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将身前的两只妖兽逼得连连后退。
另一边,聆骨硬接下不咎一记裹挟着怒火的重击,借力向后飘退数步,眼中却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笑来。
他的目光如同巡视领地般,扫视着这方布满岁月痕迹、承载了无数过往的洞府:“不咎,你猜…”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若我现在就将这方洞府彻底炸毁,让瀑布倒灌,山石崩塌…你,该如何?”
“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你和他的巢穴化为乌有,还是…拼死也要护住那个转世呢?”
此言一出,不咎周身沸腾的妖力骤然一滞。
炸毁这里?
那张小小的木床,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相依而眠的温度。石壁上那些斑驳的刻痕,还带着笑意的争论。被方才冲击震道地上的狐狸木雕,是那人忍着笑意,笨拙又认真雕了许久才送他的。
这里是世间仅存的,他与过往一切最后的联结之地。
“不咎,你所爱的究竟是身为云深道尊的季往,还是眼前这个,如今的季往?”聆骨气息已显紊乱,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言语却愈发恶毒。
随着他的话语,包围着季往的妖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催动,发出更加狂躁痛苦的嘶吼,季往的闷哼从包围圈中传来,血腥味也蔓延到不咎的鼻尖。
与此同时,聆骨向后撤开一大步,双手急速结印,掌心骤然亮起不祥的幽暗光芒,目标赫然是支撑整个洞窟最脆弱,最关键的石柱节点。
不咎甚至没有犹豫一秒。
在那幽暗光芒即脱手而出的那刻,他的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朝着季往的方向疾掠而去。
就在洞窟塌陷在即,乱石崩落的关头,季往明白了这一击是为何。
他怎会不知这个地方对于不咎是多么宝贵,又怎会不知若是这地方被毁,不咎该有多么伤心。
他绝不允许。
思及此处,他循着内心指引,将手中的剑奋力插向身前地面,双手以一种超越他现有灵力的力量,急速结出一个极其繁复的古印。
一道光晕以他为中心顷刻扩散开来,触碰到的妖兽皆被震出。
光晕最终化作一个巨大的的护罩,如同倒扣的古钟般撑起了洞府的内壁。
“别怕。”尘埃落定间,季往一把将飞身赶至的不咎揽入怀中,用自己沾染尘土与血迹的身躯,将他牢牢护在臂弯与这方被他强行稳固的天地之间。
聆骨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笑彻底僵住,转化为掩饰不住的惊骇,死死盯住明明灵力低微,却能施展出如此阵法的季往。
不咎看着那护罩上流转的山脉图,脑中一片混沌。
这绝非是不念观乃至当世任何流派的术法…这分明是独属于云深道尊的,连古籍都未曾记载的不传之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