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往不咎》羡春里

21、无妄原-3

　　季往正凝神于洞外荒原时，一阵与夜风截然不同的窸窣声，混着一股更浓郁的血腥气从洞外传了来。
　　他的神经瞬间绷紧，将剑握得更牢了些，目光如电般望向声源。
　　那是一头体型比之前那些尸体更庞大，形似野猪却浑身覆盖着骨甲，獠牙如同弯钩的妖兽。
　　它正低伏着身体，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口前那几具同类的尸体。
　　那鼻翼急促翕动，似是在嗅弥漫在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味。
　　季往的心重重一跳，想回头去看不咎。但就在即将扭头得刹那，他硬生生止住了。
　　不咎方才的交付和他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言犹在耳。此刻后背还传来了不咎均匀平缓的呼吸声，似乎并未被这新出现的威胁惊扰，依旧沉浸在浅眠中。
　　不能叫醒他，不能一直被不咎保护。
　　季往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那点慌乱强行压下去。他手腕一翻，剑身横于身前，脚步微错，悄无声息移动了半步，恰好完全挡住了妖兽窥视洞内的视线，也将不咎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那妖兽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挡路的人。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充满威胁的咆哮，前蹄烦躁地刨动着地面，碎石飞溅。
　　季往没有等它完全发起冲锋。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和体型处于绝对劣势，必须抢占先机。
　　他脚下一蹬，灵力灌注双腿，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疾冲而出，并非直线硬撼，而是划出一道弧线，直取妖兽相对脆弱的侧腹。
　　那妖兽反应也极快，粗壮的身体一扭，覆盖着骨甲的肩背狠狠撞向季往。若是撞实，以季往的身子骨，恐怕立刻就要断筋断骨。
　　季往显然意识到了，但冲势却不减，就在即将相撞的瞬间，他身形陡然一矮，几乎贴着地面滑了过去，手中长剑借着前冲和滑行的力道，由下至上，狠狠刺向妖兽相对柔软的腹部。
　　“嗤——！”
　　剑刃入肉的声音伴随着妖兽吃痛的狂嚎同时响起。可妖兽浑身覆满了骨甲和厚皮，这一剑并未能深入要害，反而彻底激怒了它。
　　妖兽狂性大发，庞大的身躯人立而起，两只覆盖着泥土的前蹄如同巨锤，朝着刚刚稳住身形的季往当头踏下。
　　季往来不及闪避，咬牙将长剑横举过头，体内灵力疯狂涌入剑身。
　　“铛——！”
　　金铁交击的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巨大的冲击力让季往险些双脚离地，向后滑行数米，直至撞到岩壁才停了下来。
　　妖兽因季往的这一下格挡更显狂暴，低着头，獠牙对准目标，后蹄蹬地，眼看就要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季往若是闪开，妖兽撞到岩壁，可能会引起坍塌。若是不躲，这一下怕是神仙都难救。
　　季往眼看那庞大的黑影冲来，电光石火间，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它伤到不咎！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蛮横的力气，竟不退反进。
　　他将剑柄换至左手，右手摁向剑刃，鲜血霎时涌出，顺着他紧握的指缝和剑脊，一滴一滴砸落在地面上。
　　某种深植于灵魂深处，沉睡已久的本能如同苏醒了般。指尖划破空气，轨迹凌厉，于瞬息之间，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繁复闪耀的雷霆纹路。
　　“嗡——！”空气中响起一声低沉的共鸣。
　　那道虚悬的雷纹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灵力疯狂抽取带来的虚脱感让季往眼前发黑了一瞬，但他咬牙死死挺住，手朝着妖兽那双近在咫尺的猩红眼瞳，将这道凭空绘就的雷霆符印，狠狠推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左手一直紧握的长剑终于动了起来，不是格挡，而是灌注了残余的所有灵力，化作一道寒光，紧随那雷符之后冲向同一目标。
　　雷光在妖兽眼前炸开，虽然威力不足以重伤皮糙肉厚的它，但那瞬间的强光和雷电的麻痹刺痛，让它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冲锋的势头不由自主地一滞，头颅下意识地偏向一侧。
　　季往看准了它这一瞬的停滞，长剑狠狠扎进了妖兽因偏头而暴露出来的，相对脆弱的颈侧。
　　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划破夜空。妖兽庞大的身躯踉跄着，疯狂扭动，试图甩脱颈间的长剑，暗红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它挣扎着，还想扑向季往，但生命的流逝和要害的重创让它迅速失去了力量，最终轰然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季往他看着面前的妖兽尸体和钉在它颈侧的长剑，有些难以置信。他靠自己，干掉了一头？

　　“很棒。”不咎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季往正撑着岩壁，试图平复呼吸。听到这声夸奖，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回过头。
　　不咎依旧靠在原处，月光斜映，让他的那双眸子显得尤为惊心。
　　那目光如此平静，如此理所当然，反而让季往刚刚升腾起的那点“我靠自己打赢了”的得意和激动，瞬间变得有些无措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其实很险”，或者“我也不知怎么会的这一招”，但最终只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扯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
　　“还、还行吧。”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应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不咎没再说什么，只是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然后朝季往伸出了手，做了一个“过来”的简单手势。
　　季往看着那只修长干净的手，又低头看看自己沾满尘土血迹和妖兽腥臊气的手，犹豫了一下。
　　不咎没动，只是静静等着。
　　季往最终还是慢慢挪了过去，没敢放上去，只是在靠近时，停下了脚步，有些局促地站着。
　　不咎的手却向前探了探，握住了季往的腕部，力道不重，却不容拒绝地将拉到了自己面前。
　　温凉的指尖轻轻拂开季往紧握的拳，露出掌心的伤口和血迹。不咎低头看了看，眉头直接蹙了起来。
　　“疼吗？”他问。
　　季往想摇头，却在对上不咎视线时，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确实疼，火辣辣的。
　　不咎没再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极轻地点在季往的伤口处。
　　季往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他又想为自己疗伤！
　　“不行——”季往像被烫到一样想抽回手，声音里带着惊惶。他忘不了上次不咎为他疗伤后那苍白虚弱，嗜睡不醒的模样，那让他心疼又自责。
　　“这次没事。”不咎抬起眼看向季往，“你体内已有我的本源流转。”
　　季往愣住了。
　　不咎继续解释道：“有一部分，已与你自身的灵力融合，沉淀于你的经脉之中。它们认你为主，不会排斥。”
　　他看着季往怔然的表情，唇角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却柔和了他的眉眼：“所以，现在只需引导它们，加速伤口愈合。于我…损耗微乎其微。”
　　原来是这样吗？季往呆呆地看着自己手腕，又看向不咎。那上次不咎是明知会损耗巨大，甚至可能伤及自身，也毫不犹豫做了吗？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又是一阵悸动。

　　或许是劫后余生的松弛感作祟，或许是月色太好，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说，季往脑子一抽，一句不知道从哪个茶楼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玩笑话，就这么未经大脑，脱口而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
　　话一出口，季往自己先顿住了。糟了！这什么混账话！
　　就在季往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把这话圆成“只得铭记于心，肝脑涂地”之类正经说法时，不咎忽然笑了一声。他就着两人原本就靠近的距离，又向前倾了倾身。
　　墨发拂过季往的颈侧，唇几乎要贴上季往烧得通红的耳廓。
　　不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气音，一字一句，慢悠悠地钻进季往的耳朵里：“那你说说看，只得…如何？”
　　季往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
　　太近了！近到能数清不咎垂下的眼睫，能看清他眼底那抹笑意。
　　季往的脑子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所有预想的解释都烟消云散。
　　他张着嘴，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支支吾吾道：“我、我那是话本看多了，顺口胡诌的！”
　　“话本里…”不咎顺着他的话继续追问，“通常是怎么教的？”
　　季往快要哭了。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为什么要嘴快！为什么要在不咎面前开这种玩笑！
　　“都是胡编乱造的！”他闭着眼，自暴自弃快速说道，声音因为羞窘而微微发颤，“那都当不得真！我以后再也不看了！我发誓！我回去就烧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不咎看着他手忙脚乱，恨不得指天发誓的样子，终于没再继续逗他。
　　“好了。”他往后退了退，“精力旺盛的话，不如抓紧时间调息。明日进入无妄原，可没工夫让你胡思乱想。”
　　季往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应声：“是！”
　　他不敢再多看，也不敢再瞎想，手脚并用地挪开了一点，在不咎身侧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方，规规矩矩地盘膝坐下，努力收敛心神，开始默默运转体内灵力，调理有些紊乱的内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