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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无妄原-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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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荒原上的雾气尚未散尽,目之所及皆是青灰一片。
季往早已结束调息,只觉周身灵力充盈,精神奕奕,连昨日激战的疲惫和伤势都好了七七八八。
他按捺不住,直接站起身,伸手就去拉不咎的衣袖:“走了走了。”
不咎似乎还沉浸在浅眠或调息末段的余韵里,被他一扯,才迷迷瞪瞪地掀开一点眼帘。
他显得有点茫然,反应也慢了一拍,顺着季往的力道晃了晃身子,喉咙里发出两声含混的鼻音:“啊…?啊…”
季往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点哄劝的意味:“我们去无妄原呀,你昨晚说的。趁早出发,说不定能避开些麻烦。”
不咎总算彻底清醒过来。
他听着季往朝气蓬勃的话语,又看了看季往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兴奋与跃跃欲试,带着点“拿你没办法”的纵容,就着季往拉他袖子的力道,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季往方才在洞口远眺时,便已觉此地破败。
脚下是一种被烈火烧灼后,又经风沙磨砺形成的硬土,裂缝纵横,寸草不生。只零星矗立着一些形状怪异的石柱或枯树的残骸。
“好荒凉。”季往忍不住低声说道,他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力量能将一片土地摧残成这般模样。
不咎闻言开口:“原本不是这样的。”
他看着远方一处仿佛塌陷下去的巨大坑陷:“那里,是当年阵法启动失败,力量暴走反噬,加上最终那场大火,烧出来的。”
他说得简略,甚至没有提及具体是谁布阵,谁点火。
但季往却知道。他想起不咎昨夜提及的“拼尽所有也未能拦住”,想起云深道尊最终“燃烧神魂”。
那样惨烈的对决,留下的只有眼前这片被彻底焚毁,三百年都未能恢复生机的土地。
“大火…”季往喃喃重复,胸口不知为何随着这两个字,骤然传来一阵细密的抽痛。
就在这时,走在身前的不咎忽然毫无预兆停下了脚步。
季往前倾的身体差点撞上他,连忙稳住了身形:“怎么了?”
不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侧过身:“我们往哪走?”
季往一愣,环顾四周焦黑死寂,毫无特征可言的旷野:“啊?不是你在带路吗?”
不咎微微挑眉,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应道:“你不是自称云深道尊的传人吗?”
他的尾音带着一点调侃:“你肯定知道咯。”
季往张着嘴,盯着不咎那双看不出是真玩笑还是假认真的眸子,又看看四周这片让他胸口发闷的焦土。
看着季往哑口无言的样子,不咎终于没再继续追问:“既然不知道,那就跟着感觉走。”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荒原深处:“这里残留着他的力量和意念。或许,它们会告诉你该去哪。”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等待着。
季往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感觉?什么感觉?
除了胸口那阵因“大火”而起的莫名抽痛,和踏入此地后便隐隐约约萦绕不去的悲凉,他什么特别的感觉都没有。
但季往仍是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努力摒弃杂念,将心神沉静下来,尝试去捕捉那所谓的意念。
风声呜咽着,裹挟了尘土而来。其中似乎真的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辨识的牵引,在冥冥之中指向某个方向。
季往睁开眼,有些不确定地,伸手指向了左前方雾气更浓,石柱更密集的区域。
“…这边?”他的声音带着迟疑。
不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眸子微微眯起:“那就走这边。”
凭借季往的指引,两人往荒原深处走了一柱香的时间。
最终,季往在一块半埋在焦土中,看似与周围无异的黑色石碑前停了下来。
“是这里…”季往低语,手指抚上冰冷粗糙的碑面,“要我试一试吗?”
不咎没有阻止,轻轻点了头。
得到肯定,季往才敢用掌心去贴合碑面。
就在霎时,体内那缕属于不咎的本源与他自己复苏的灵力,似乎与石碑产生了某种共鸣。
他遵循着那股源自血脉灵魂的微弱牵引,尝试将灵力注入石碑的纹路凹陷中。
“嗡——”一阵震颤从石碑内部传来。
季往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却没有移开手。他定定看着石碑表面那些斑驳焦黑的痕迹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光滑如镜的石头。
古老的银色阵纹自边缘逐一亮起,流光溢彩,蜿蜒游走,最终汇聚于碑心一点。
紧接着,银光如流水般铺开,在石碑前方三尺处,凝聚成一片朦胧却稳定的光幕,从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们,白衣染尘,墨发略显凌乱,似乎在对身后的谁匆匆说着什么。
他的身影虚幻不定,声音却透过三百年的时光阻隔,带着一丝急促,清晰传入两人耳中:
“…‘钥匙’并非外物,乃我神魂一点灵光,此物与‘万象归元阵’核心同源,是为开启,亦为封禁之枢…‘尊上’所求,无非以此阵强行摄取天地本源,破界超脱…”
“然此阵乃上古遗存,根基早已不稳,强行开启,必遭反噬…届时阵法崩毁,本源逸散,恐将酿成席卷天地的大祸…化解办法…”
光幕中的身影说到此处,忽然侧了侧头,像是感应到了远处迫近的危机,又像是想最后看一眼什么。
光幕熄灭,石碑重新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季往依旧僵立在石碑前,手掌还贴在冰冷的石面上。那声音与他自己如此相似,让他心中一片混乱。
他看向身边的不咎,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不确定:“这是…云深道尊?”
不咎点头,方才故人声音在心中激起的涟漪已然迅速平息。
他的眸子从石碑上移开,落在季往写满困惑的脸上:“关于‘钥匙’,关于阵法,你都听到了。”
他上前半步,并非为了瞻仰或追忆,而是伸出手,指尖点了点季往依旧贴在石碑上的手背,示意他可以松开了。
“感觉如何?”不咎继续问。他此刻更在意季往的承受能力,“这些对你来说冲击很大。若觉得不适,我们可以稍作休息,不必急于消化所有。”
季往乖乖垂下了手。
不知为何,他觉得不咎的反应太过平静,太过以他为主。
他本以为不咎会陷入回忆的泥沼,会对着石碑流露痛楚或眷恋。
但此刻,不咎的全部话语,都在确认他是否安好。
这份认知像一根锚,将季往有些飘忽混乱的心神拉了回来。
“我没事。”季往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发冷的空气,努力理清思绪,“只是有点没想到。‘钥匙’原来是这样的。”
他看向不咎,试图从对方眼中寻找更多线索:“那‘灵光’到底是什么?办法,他也没说完…”
不咎见他虽受冲击,但神智清晰,还能思考关键问题,眼底掠过赞许的神色:“具体为何,古籍记载也模糊,多为揣测。”
他语气平稳地解释,目光始终落在季往脸上,观察着他的细微反应:“但既然你对其有所感应,便无需过度忧惧。顺其自然,才是眼下该做的。”
不咎见季往听完,眉头依旧微微蹙着,显然还在消化这些信息。他缓缓伸出手抚过季往的脸颊,将那缕被荒原风吹乱的额发别到他耳后。
这个动作做得自然而然。
“不必急于一时。”不咎的声音放得更缓,“他们暂时追不过来,我们慢慢来。”
他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季往脸颊的温度:“我陪你找。”
一切举动,连同这句简短的承诺,都无比清晰表示着:云深道尊是过往,是必须承担的因果与真相。
季往才是“眼下”,是他选择并肩同行的“未来”,是需要他倾尽所有去引导的那个具体的人。
季往看着不咎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有些苍白的脸,也映着身后无边焦黑的荒原。
一股胆怯,如同荒原地下渗出的寒气,悄悄缠上了他的脚踝。
那些在不念观里闲得发慌,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和师兄斗嘴半日的平凡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当时那就是他全部的世界,简单,琐碎,甚至有些无聊。
在他的认知里,他不过是个才下山没多久,连自己身世都糊里糊涂的小道士,怎么突然就要和什么“尊上”博弈,肩上还莫名压上了可能关乎无数人生死的重责?“万象归元阵”,“苍生祸福”…这些字眼于他来说,太过沉重。
这些念头,最终只凝成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季往开口问道:“无论怎样,你都会在吗?”
不咎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眉头微不可察轻蹙了下,像是觉得这问题有些多余,甚至有些傻气:“这是什么话。”
可季往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句话噎回去,只是执拗地又重复了一遍:“无论怎样,你都会在吗?”
不咎准备转身的动作顿住了。
他重新回头,目光落在季往脸上。少年人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满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对未知前路的恐惧。
不咎开了口:“会的。”
他仿佛觉得这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我一直在,所以,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