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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无妄原-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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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骨周身的妖力不受控制地波动了一瞬。
他确实在忌惮,忌惮不咎那种拼死也要护住季往的疯狂劲头,忌惮季往身上越来越明显的变数和那股与云深如出一辙的,令人讨厌的韧性。
“看我,小断尾狐。”季往趁他发愣的间隙嘲讽道,朝侧方一块耸立的岩石后闪去。
“找死…”聆骨怒道,身影如附骨之疽般紧随而至,利爪直抓季往后心。
就在即将触及的刹那,季往身形骤然矮身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同时反手一剑刺向岩石某处。
“哗啦——!”
那块本就受之前爆炸冲击而松动的岩石竟被他一剑撬动,夹杂着碎石尘土,朝着聆骨迎面砸落。
季往左手早已准备好的符脱手飞出,直射向石窟顶部几处钟乳石。
数根尖锐的钟乳石应声断裂,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如同巨大的石矛,朝着聆骨所在区域砸下。
聆骨虽强,也无法硬接这毫无章法的撞击。他怒哼一声,震开砸向头顶的最大石块,避开坠落的石矛,显得略有几分狼狈。
烟尘未散,季往已从中掠出,剑尖寒芒凝聚,直刺聆骨心口。
剑,却在下一瞬动弹不得。
跃渊不知何时已立在两人之间,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夹住了剑尖。
他侧首看向聆骨:“聆骨,我说过什么?我这小师弟如今灵力初醒,身子骨弱,怎经得起你这般折腾?”
他指节微曲,一股柔韧却无可抵御的力道顺着剑身传来,将季往推回数步。
跃渊这才缓缓转身,彻底面向季往。
“经年未见。”他温声开口,目光掠过季往紧绷的脸,又落在他强撑的不咎身上,笑意深了几分,“如此齐聚,倒省了我四处找寻的功夫。”
不咎的身影骤然虚化,下一瞬已掠至季往身侧。
跃渊的眉梢动了一下,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季往脸上:“小师弟,竟还对他情有独钟?”
季往闻言,脸上却没有跃渊预想中的任何一丝愤怒。
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眼神里透出一种纯粹的疑惑,声音平稳地反问:“关你何事?”
跃渊嘴角那抹完美的笑意僵滞住。
季往非但没退,反而又往前踏了小半步。他眉头微蹙,上下打量了一眼跃渊华贵的玄袍和那张含笑的脸,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满溢出来,活像被什么不认识的怪人硬扯着攀谈:“莫名其妙。”
他眼神里掠过一丝纯粹的疑惑,紧接着补上的那句:“你没人爱?”
不咎垂着眼,那笑意一闪而逝。
话音落下的刹那,跃渊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不是怒意,而是一种更微妙的东西——仿佛一直完美运转的棋局上,突然砸下来一颗完全不合规则的棋子。
跃渊没有说话,眸色深得如同寒潭一般。
“你啊。”许久,跃渊喉间终于滚出两个音节。
他打量着季往,像是一位雕刻家终于开始认真观摩一块完全出乎意料的璞玉——或者说,顽石。
季往前踏半步,剑身微抬。他目光径直迎上跃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怎么?”他眉梢都未动一下,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杀了我?”
他手腕微转,黯淡的天光从洞口缝隙漏入,在剑刃上淌过一线寒芒。
“我能打过你一次…”季往的语调甚至没有起伏,握住剑柄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就有第二次。”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幽暗的流光毫无征兆地从前方死角飞来。
季往握剑的手腕只是极其细微地向旁一折,剑柄末端精准地磕在飞镖的侧缘。
“叮”一声轻响,飞镖轨迹偏斜,擦着不咎的袖角没入岩壁,腐蚀出一个小洞。
就在飞镖被格开的电光石火之间——
跃渊动了。
他没有去看聆骨,也未曾移动脚步,只是对着那尚未完全消散的飞镖轨迹,极随意地屈指一弹。
数道无形的锐气,竟顺着那飞镖残留的路径,以凌厉数倍的速度,直刺季往因格挡而微微露出的空门。
这一击,快得超越了反应,更像是早已预判的杀招。
“退后。”不咎周身在瞬息间向内坍缩,空气以他为中心微微扭曲,仿佛有无形的深渊即将张开巨口,吞噬一切袭来的力量。即便重伤,其威势亦令旁观的聆骨瞬间绷紧了神经。
这本能的反击态势,却在下一个刹那被季往戒断。
季往把剑向地上阵眼一插,将不咎拉到身后。空着的左手抬起,指尖灵光迸发。
数道锐气撞上那霎时形成的微缩的阵法,竟被稳稳接下,涟漪荡开,随即双双湮灭。
跃渊注视着季往身前那迅速消散的阵纹虚影:“坤元阵?”
季往缓缓放下左手,不由轻颤了一下,体内灵力因这仓促间施展的阵法而剧烈翻腾。
他面色微白,呼吸却竭力维持平稳,迎向跃渊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不咎见此,不再试图冲前,反而稍稍调整了气息,将残存的力量转为更加的蓄势。
如同收鞘的利刃,隐于季往铸就的盾后,等待着需要他出鞘的时机。
跃渊见此,眸中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彻底消散:“拿下。”
命令落下的瞬间,无数幽绿如磷火的光点,从洞口,岩缝,甚至地底渗出,尖啸着化作密集如瀑的箭矢,从四面八方罩向季往,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聆骨也已带着撕裂耳膜的尖啸,直取季往咽喉。
前后夹击,似是绝杀之局!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势,季往却只是挑了一下眉梢。
就是现在!
他心中低喝,右手倏然下压,将残存的灵力尽数灌注进手中的长剑。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却在瞬间流转过一层清辉。
就在季往因此空门大露,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后的不咎往前踏了半步。
他将季往完全笼在自己之后,手掌凌空一按,一圈暗金色的的光晕自他掌心荡开,迅速扩张成一道薄如蝉翼的透明屏障。
无数幽绿的妖力箭矢撞击其上,竟如同陷入沼泽中,速度骤减,轨迹扭曲。聆骨志在必得的一爪狠狠撕在屏障表面,未能寸进。
不咎的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又褪去一层血色,唇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但他按在虚空中的手稳如磐石,死死支撑着这面以本源妖力强行构筑的壁障。
季往脚边剑尖的银芒,终于在这一刻,触及了阵法。
没有爆炸,只有一声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
以落点为中心,银色的涟漪无声荡开,迅速漫过周围数十丈的地面。涟漪所过之处,那些深埋地底,历经三百年风雨侵蚀的枯骨与残骸竟同时微微震颤起来。
一点,十点,百点…无数微弱却执拗的意念光点,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唤醒。从皑皑白骨,从焦土深处飘摇升起。
那是残留的执念,是未散的战意,是未能瞑目的不甘…三百年前那场惨烈决战所遗留下来的一切,在这一刻,为云深道尊最本源的灵力所共鸣。
“铮!”
一声清越的铮鸣,自季往怀中冲天而起。
那枚一直安静躺在他衣襟内的逆鳞梭,梭身震颤,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符文。
它从季往怀中飞出,化作一道清辉。
它没有攻向最近的聆骨,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身后拖曳的,由无数执念组成的尾迹,以一种超越在场之人理解的速度直射向一直静立旁观的跃渊!
跃渊瞳孔骤缩,层层叠叠的屏障瞬间浮现。
但那清辉凝聚了这片土地的不甘与怒火,凝聚了云深道尊燃魂的决绝,更凝聚了万灵的执念。
它势如破竹,将那些足以抵挡千军万马的屏障一层层洞穿。
“噗嗤!”
跃渊身躯猛地一颤,缓缓低头。
那梭尖,正正钉在他的心口位置,梭身大半没入他玄色的衣袍,唯有末端兀自震颤不休,发出低沉的嗡鸣。
被穿透的伤口处没有鲜血涌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与银芒激烈地交织,最终湮灭。
聆骨骇然僵在原地,攻击的姿态都忘了收回。
不咎支撑屏障的手微微一顿,眸中映着那道贯穿的清辉与跃渊心口的梭柄。
季往则抬起头,因灵力消耗太过彻底而呼吸急促,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直视着被逆鳞梭穿透的跃渊。
跃渊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摸一下心口的异物。
他的动作有些迟滞,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他抬眼,望向季往,声音因伤势而略显低哑:“以彼时之魂,引此地之念…好手段。不愧是我的小师弟。”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波动起来,但那枚逆鳞梭却依旧牢牢钉在他心口,银光与黑气的交锋愈发激烈。
“这一次,算你赢下一子。”跃渊的身影在波动中渐渐淡化,声音却清晰传来,“我们来日方长。”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连带着聆骨彻底消失在原地,逆鳞梭光芒散去,落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赢了?”季往目光还落在跃渊消散的地方,声音有点发飘,像是在确认,又像是纯粹的自言自语。
下一秒,他猛地转身,嘴角咧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我好厉——咳!”
自夸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打断。内腑震荡的后遗症排山倒海般涌上来,他咳得弯下腰,眼前阵阵发黑,却还在那断断续续地笑。
但他没倒下,反而借着踉跄的势头,直直朝着身侧的不咎扑了过去。
不咎刚撤去屏障,正因妖力反噬而气息紊乱,整个人被季往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力道之大撞得他闷哼一声,差点没站稳。
“季…!”不咎又惊又怒,赶忙牢牢接住面前人。
可季往像只找到主人的小狗,毛茸茸的脑袋不由分说地埋进不咎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又抬起脸,额头抵着不咎的额头蹭了蹭,鼻尖蹭过不咎挺直的鼻梁,最后又把脸侧过来,温热的脸颊贴着不咎的脸颊,黏黏糊糊地来回磨蹭。
“我厉害吧…嘿嘿…”季往声音闷在不咎肩头,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孩子气的炫耀,手臂环得不咎更紧,“吓到了没?这次算我保护你了…”
不咎所有推拒的动作,都在季往那句含糊的“保护你了”里僵住了。
这人刚刚燃尽灵力,引动三百载战场亡魂执念,一击重创了跃渊。
此刻却像个讨要夸奖又急需确认安全感的孩子,死死抱着他不放。
“厉害。”不咎偏过头,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可微微发颤的尾音和烧得通红的耳尖彻底出卖了他。
他虚环在季往背后的手收紧了些,提供了一个微小却坚定的支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