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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他想不起来我” ...

  •   回到住处时,已是傍晚。
      不咎推开殿门,殿内的烛火依次自行亮起。
      “好累...”季往一进门就瘫在最近的椅子上,整个人像没了骨头。话音未落,不咎便轻轻踢了踢他的椅腿:“坐有坐相。”
      季往立刻直起身子,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还特意挺直了腰板,活像个最守规矩的好弟子。
      只是那双眼睛还在不安分地眨着,嘴角也抿着笑。
      不咎见他这副故作乖巧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季往眼睛一亮,显然早就打好了算盘:“自然是继续跟着你学本事!”他凑近了些,语气雀跃,“等我学成了,就开宗立派,把咱们这门符法发扬光大。”
      不咎挑眉看他:“开宗立派?”
      “对啊!”季往说得眉飞色舞,“到时候我当掌门,请你做大长老。咱们收他百八十个弟子,把道观建得比玄鸣观气派十倍!”
      他说着,偷偷瞄了眼不咎的神色,声音放软了些:“到时候…你就不用和怀卿前辈守在这山谷里了。”
      不咎望着季往被灯光映亮的侧脸,那双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或者说,是一个有他在的未来。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不咎听完,转身往屋里走,“还想开宗立派?”
      季往立刻追上去,不服气地反驳:“我现在是差了点,可你不是会教我嘛!等我都学会了…”
      “学会了又如何?”不咎在门前驻足,回头看他。
      季往站直身子:“到时候我养你啊!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再不用操心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不咎轻轻摇头:“可我不喜欢吃那些。而且除了这次,我也很久没有打打杀杀了。”
      季往更加好奇,连忙追问:“那你平时都在做什么?”
      走廊的烛光在不咎眸子里微微晃动,他看着季往沉默片刻,声音轻轻:“…等人。”
      季往还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深意,不咎已经转身推开了内室的门。

      “等谁啊?”季往跟着迈进屋内。
      不咎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拂过窗台上飘进来的花瓣。
      那里摆着个空置了许久的白玉酒樽,如今终于又映出了来访者的身影。
      季往见不咎沉默不语,心头莫名泛起一丝醋意,忍不住嘟囔:“你等这么久他都不来...何必这样苦等。”
      不咎转过身。他望着季往气鼓鼓的模样,忽然想起二十五年前那个短暂的生命——那人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带着同样的心疼与不解。

      “你居然等了那么久…”

      “不算久。”不咎轻轻摇头,不知在回应哪句。
      他唇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对我来说,不算久。”
      上百年都这样等过来了,又怎会在意这区区光阴。

      季往压下那酸涩的感觉,故作轻松问道:“但你是鬼王啊,这世上还有你找不到的人吗?”
      不咎的端起那酒樽,卷起袖子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灰尘:“我想找的人一直都在。”
      “那为什么...”
      “他想不起来我。”不咎看向季往困惑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也希望...他把我忘了。”
      这话说得平静,季往却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不咎站在窗边,月光轻笼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都落寞了起来。
      方才那点莫名的醋意,此刻都化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巧了。”季往放缓了声音,“我被师父买来之前的记忆,也全是空白。”
      他上前一步,踏入不咎身前的光晕里:“但我觉得,无论是好是坏,那都是‘我’的一部分。万一…万一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人,或者重要的约定,让人苦等了这么多年…”
      他顿了顿,朝被这番话惊住的不咎伸出手:“这片地界我熟。你陪我寻回记忆,我陪你找到那人,怎么样?”
      不咎没有回应,只是将那酒樽放在季往伸出的手上,随后走到案前,俯身往蜡烛上轻轻一点。
      “哗”的一声,屋内所有烛台次第亮起。
      “我答应你。”不咎撩起衣摆,径自席地而坐,“但你得先学会如何自保。”
      他从旁挑了本书,看似随意翻到一页,往案上一放。
      “等等!”季往远远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符文,只觉得头皮发炸,“这都什么时辰了,而且我才刚死里逃生…”
      不咎抬眸:“趁现在没有旁事干扰,正是修习的好时候。”他指尖轻点着那符,“看仔细了,这是‘护身诀’的基础构型。”
      季往哀嚎一声,却还是认命地挨着他坐下。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道坐得笔直,一道歪歪扭扭地靠着。
      “这里,仔细看看。”不咎的指尖划过符文某个转折处,“若是画错…”他故意吞了后半句话。
      “会怎样?”季往紧张地凑近。
      不咎唇角微扬:“会炸。”

      季往原本还规规矩矩学着那可能会炸的符,可没过多久便坐不住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身旁摸索,衣角?卷一卷。地毯?抠一抠。
      直到指尖忽然陷进一团异常柔软温暖的绒毛里,他意识到是不咎的狐尾,这才停下了四处摸索。
      起初只是随意把玩,手指顺着光滑的毛轻轻梳理,偶尔绕一小缕到手指上,再慢慢松开。
      不咎在一旁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垂眸不语。
      可季往愈发得寸进尺。他觉得这尾巴手感绝佳,指腹不自觉加重力道,想着不咎也未制止,便顺着尾巴尖往上捏去。
      “…”不咎的呼吸渐渐有些乱。他握着书卷的指节泛白,耳根不由发烫,心跳都有些失序。
      那截尾巴不受控制轻颤起来,想躲开却又贪恋着那触碰,竟一时不上不下呆在那里。
      屋内翻页声顿住,直到一声极轻的吸气声响起。
      季往茫然抬头,只见不咎紧紧攥着书卷,墨发间露出的耳廓染满绯红。
      许是感觉到季往的视线,不咎愤愤看向了他。那双眼睛此刻蒙着湿润水汽,眼尾泛红,带着羞恼与无措。
      季往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又无意识捏了捏手心中的尾巴。
      不咎发出一声呜咽。下一瞬,季往掌心的温暖触感骤然消失。那条蓬松的尾巴在他眼前凭空隐去,只余下一抹若有似无的香气。
      “…不知轻重。”不咎仍是坐在原处,连姿势都未曾改变,他继续翻动手上的书,仿佛无事发生,只是书页边缘已被捏出细微的褶皱。
      季往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又看向对方强作镇定的脸,忽然低笑出声。
      “不咎…”他故意凑近些,“你的尾巴…”
      “专心画符。”不咎打断他,可微微偏开的头和再度泛红的耳尖,却让季往眼中的笑意又加深了些。
      不咎听着旁边传来的声音,心头那股刚压下的燥热又腾地窜了上来,混合着被看穿般的羞恼:“笑什么!”
      他站起身,一把夺过季往手里还捏着的符纸,顺手将旁边那本厚重的书塞进他怀里,然后揪着季往的后衣领,不由分说地将人往门外推:“你这么能耐,自己学去!”
      “哎?我还没…”季往话还没说完,就被不咎干脆利落“请”出了屋内。
      紧接着“砰”的一声,木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甚至还传来了落锁声。
      季往抱着厚厚的书册,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刚想抬手再敲,就听见里面传来不咎带着些怒意的声音:“再吵就把你扔去后山喂狼!”
      话音刚落,门缝底下透出的那点暖黄烛光也熄灭了。只剩下季往一个人站在廊下,对着房门和怀里的书册发愣。
      季往摸了摸鼻子,非但没觉得沮丧,反而抱着书,哼着小曲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屋内,不咎背靠着紧闭的门扉,在黑暗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听着门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耳尖,懊恼般闭上了眼。

      季往本想回屋一觉睡到大天亮,却在途经藏书室时,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他想起玄时嘶喊的“三百年”,又想起不咎谈及往事时避开的眼神。或许…这里会有些线索?
      想到此,他脚步一拐往藏书室而去。
      室内书架林立,典籍整齐排列。季往点燃一盏油灯,指尖划过那些蒙尘的书名细细搜寻。
      目之所及处大部分书都落了灰,直到他发现一本边角微卷,一尘不染的书册,才伸手取了下来。
      翻开书页,他才发现这并非什么古籍,更类似日记。上面的墨迹深浅不一,记录着零散的日常:
      “历法四一二年,春。今日下山看见一只小狐狸和蛇在打架,有趣,都拎回去了。”
      季往挑眉,继续往下翻:“那小狐狸伤好了也不肯走,总爱蹭我的墨。也罢,多双筷子的事。”
      “教它认字,它竟用尾巴卷着笔乱画,只好念给它听。”这段后面还粘着半个爪印。
      再往后一行字迹潦草:“又打起来了,小蛇紧紧缠着,小狐狸四肢朝天翻不过身,好玩,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好像双方都生气了。”
      季往忍不住笑出声,指尖抚过那行字,继续翻阅:“今日小狐狸化形了,就是耳朵还藏不住。”
      “他说他叫不咎。”
      季往的手一颤。他快速向后翻去,字迹渐渐变得沉稳:“不咎今日学成了第一道符,画得比我还好。”

      正当他要看清下一行的内容时,一只手从旁伸来,轻轻摁住了书页。
      怀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他顺手将书册放回架子上:“小宝,这本不可以看哦。”
      季往怔怔地看着空了的掌心,心头莫名一阵空落。他张了张嘴想追问,却被怀卿轻点了下额头。
      “有些往事…”怀卿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还是等当事人亲自告诉你比较好。”
      季往点了点头。他本就擅闯藏书室在先,此刻也不好再多问,只得讪讪摸了摸鼻子,另起话头:“怀卿前辈怎么这个时辰还在外面?方才我去找不咎时都没见着你。”
      怀卿明知他在岔开话题,却还是接了他的话:“我素来昼伏夜出,你自然少见。”
      “哪有人形容自己昼伏夜出——”季往还未说完,突然顿悟,“怀卿前辈,日记里的那条蛇…”
      怀卿并未否认:“是我。”
      他随意倚在书架上:“那时我刚修出灵智不久,性子顽劣,总爱去逗弄那只小狐狸。”他轻笑一声,眼中带着怀念,“每次打得不可开交,都是你...那位道长把我们分开。”
      季往捕捉到他未尽的半句话,轻声问道:“那位道长...是个怎样的人?”
      怀卿沉默片刻,似在思索,半晌才缓缓开口:“是个很好的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认真:“明明修道,但从不跟我们摆架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腰间挂把剑...最擅长画符,却总爱说符法自然。”
      他忽然轻笑:“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总能在规矩之外找到自己的道。”
      季往下意识抚上自己随身携带的符纸,待回过神来,怀卿已转身走向门口。
      “夜深了,该休息了。”他在门前驻足,回头望来,“有些缘分,迟早会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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