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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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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清晨,沈聿珩刚走进办公室,便察觉空气里浮动着馥郁的香气。他的视线随即被办公桌角那束格格不入的玫瑰攫住——那样嚣张的浓烈色彩,正肆无忌惮地绽放在他素雅的办公室里。
林墨站在一旁,神色尴尬又微妙,接着提醒道:“沈总,这个……是前台刚送来的。”
花瓣是丝绒般的暗红,浓烈得仿佛随时会淌下颜色。其间还搭配着精心挑选搭配的配花,整束以雾面质感的花纸与墨绿缎带包裹着,审美不算差,甚至有种刻意为之的高级感。
一张小巧的卡片斜插其间,上面有一行打印字体:“你的眼眸,是我此生见过最璀璨的宝石”。一看就是网络搜来的土味情话。
沈聿珩望着那团灼目的红,心脏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不受控地猛烈跳动了一下。
一个名字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直接撞入了他的脑海——谢妄。
距离那次失控的情动,已有一周多。那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陷入了沉默。随着情绪退潮,属于强者的理智与权衡便重新占据了上风。
家族、声誉、未来,两人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以及……谢妄那过于耀眼,也过于不可控的存在本身——每一样都沉甸甸地压在沈聿珩的思虑之上。
他如此,谢妄亦然。
两个同样习惯掌控、习惯站在高处的男人,在理性与现实的共同推动下,都默契地做出了同一个选择:止步。不是退缩,而是对潜在风暴的审慎规避,是理智对冲动的一次合力绞杀。
然而,那些被挑动的情感,又怎会轻易平息?
因此,当这束带着直白示爱意味的玫瑰突兀出现时,一丝混着惊喜、无奈和被轻轻触动的微妙悸动,还有一点被不声不响击中的慌乱,迅速滑过沈聿珩的心脏:那个冲动又骄傲、张扬又具有危险吸引力的人,会不会终于忍不住,以这种近乎幼稚却坦率的方式来打破僵局?
这个念头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不,不会是他。他在心里几乎立刻,又无比肯定地否定了。谢妄若真想送花,绝不会假手他人,更不会用这种匿名的、仿佛怕被人知道的方式。
那个男人若要表达心意,大概会亲自抱着一大捆……甚至根本不会是玫瑰,而是某种更出格、更符合他审美的东西。他会大摇大摆地穿过前台,毫不在意所有人目光,直接把东西堆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然后倚在桌边,用那双总是灼热逼人的眼睛锁住他,唇角勾着点戏谑又执着的笑,问一句:
“沈总,喜欢吗?”
这才是谢妄。坦荡到近乎嚣张,侵略性明晃晃摆在面前,不屑于任何藏着掖着的把戏。眼下这种匿名的、打印卡片的行径,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的算计和不敢见光的试探,甚至……带着点窸窸窣窣的猥琐感。与谢妄骨子里的锋芒与张扬,完全南辕北辙。
他太了解谢妄,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底方才那点被轻轻拨起的涟漪——惊喜、期待、甚至一丝自嘲的悸动——迅速平息,最终沉淀为淡淡的厌烦。
他对林墨淡声道:“处理掉。匿名骚扰,不必理会。”顿了顿,又补充:“以后类似这种来源不明的东西,不用送到我面前。”
语气仍是他惯有的冷静与克制。
然而,一天、两天……整整一周,每个清晨,包装各不相同的玫瑰花束都会准时出现在前台,仿佛有人精确掐点地守在暗处。
林墨把情况如实告知时,他依旧表现得风平浪静。可一种被窥视、被试探私人边界的感觉,却日渐清晰——这让沈聿珩感到明确的冒犯与烦躁。
这种躲在暗处、不依不饶的纠缠,比商业竞争或舆论攻击更令人烦躁。后者至少棋逢对手,规则明确,双方都摆在阳光之下。
而这类匿名骚扰,低劣而黏腻,像阴雨天墙壁缝隙里悄悄滋生的黑霉斑——无声,却点点侵蚀着他最看重的清净与掌控。
尽管如此,他仍选择暂时隐忍。毕竟,对方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也许,只要得不到回应,那人早晚会自觉无趣地退场。
他这样想着。
然而,当玫瑰以近乎惊人的韧性持续了整整三周,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在前台落下一抹刺目的红。沈聿珩压抑在心头的厌烦逐渐堆积,终于转为了怒意。
“查。”他召来林墨,只吐出一个字。
可结果却如石沉大海。追查到的订单来自不同的虚拟号码、不同的一次性支付方式,再由几家看似互不关联的花店与即时配送服务接力完成。线路刻意绕得繁复,明显是有人不惜成本、有意规避追踪。像是在暗处里跟他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报警?为了几束不能构成实质威胁的花,不仅理由不充足,还可能沦为他人口中的笑谈。动用更多私人资源深挖?为了一个躲在暗处、只敢匿名送花的鼠辈大动干戈,简直是对他时间和能力的羞辱。
面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纠缠,所有本该有效的反击手段都像重拳挥进棉絮里,这种无从着力的无力感,确实让沈聿珩有些无可奈何。
他厌恶这种被无形之物掣肘的状态。
然而,城市的另一端——奢华私人会所的包厢里,空气中弥漫着雪茄与昂贵香水、酒水混合的气味。楚绍庭懒散地陷在丝绒沙发深处,手指漫不经心地摇动着高脚杯,杯中红酒折射出暗沉而暧昧的光。
周围的狐朋狗友正起劲地吹捧、调侃他的“浪漫攻势”。楚绍庭听着,神情却是笃定的,唇角挂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控、志在必得的浅笑。
在他看来,这计划堪称精妙。
“沈聿珩这种端着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硬塞奢侈品反而显得庸俗。”
楚绍庭抿了一口酒,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自鸣得意,仿佛正在对某个复杂人性进行精准剖析:
“就得用这种……看似质朴,却持之以恒的方式。每天准时出现,代表坚持和心意;匿名,又能制造神秘感,勾起他的好奇心,而且,想查,他也查不到。等他习惯了这份‘特别关注’,心里开始揣测到底是谁这么痴情的时候……我再适时出现。”
他说到这里,手腕轻轻一转,酒杯中的红酒泛出深色的流光。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亮相时沈聿珩微怔的神情,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加深:
“到时候,效果自然事半功倍。”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充满低级算计的浪漫幻想里,全然不知他自以为聪明的计划,在沈聿珩那边激起的不是好奇,也不是感动,而是与日俱增的厌恶与烦躁。
而更糟的是,那些黏腻、阴暗的匿名纠缠,与沈聿珩心底深处那点从未说出口的隐秘期待,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那个人……
像场骤然而至的野火,热烈、坦荡、带着焚尽一切的侵略性。
那样的靠近虽也曾令他措手不及,心生警惕,却从未让他感到过……“低劣”。
谢妄的靠近是明亮的,意图是滚烫的。即便带来困扰,那也是在阳光下灼人的热,而不是阴沟里潮湿、发霉般的阴冷。
可如今,野火骤然熄灭,只剩下一片被他刻意维持的平寂。
而这片沉寂,却不断被某个躲在暗处、自以为浪漫的鼠辈以廉价情话与批量玫瑰所搅乱——阴魂不散,又令人作呕。
一边是炽热后的沉默,一边是阴影里的低劣试探。
两者形成了极其鲜明、也极其令人膈应的对比。
以至于沈聿珩偶尔在工作间隙放空时,心头都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辨明的复杂滋味。
消息很快沿着某条隐秘却敏锐的渠道,传到了谢妄耳中。
周语在例行汇报完几个重要项目的进展后,合上文件夹,语气如常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只是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趣闻:
“谢总,沈氏那边传来点小风声。沈总办公室……嗯,更确切说是前台,最近半个多月,每天都会雷打不动收到一束匿名送来的红玫瑰,包装很扎眼,动静不小。底下人都在私下猜测是谁送的。”
谢妄当时正要审阅一份并购案的条款细则,闻言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眼底掠过一丝寒意,但旋即化为一种近乎嘲讽的了然。
他轻嗤一声:“红玫瑰?匿名?”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拙劣的笑话。眼前几乎立刻浮现出沈聿珩看到那些花时冷然蹙眉、视若敝履的模样。
“查一下来源。”他吩咐道,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更像是一种出于掌控习惯的例行指示。
“不过,”他靠向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了敲,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笃定的弧度,
“沈聿珩要是能被几朵破玫瑰和几句抄来的酸话打动的话,那他就不是沈聿珩了。”
谢总很自信,但确实很有道理。周语默然。
谢妄重新低头,视线回到文件上,仿佛刚才的插曲不足挂齿。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心底那缕被勾起的、微妙的警醒并未完全散去。
任何指向沈聿珩的异常行为,哪怕低级到可笑,都值得他关注。
这并非来自不安,恰恰相反,正因为他深知沈聿珩的价值,也深知自己对那个人的……在意。那种在意,复杂得连他自己都未必愿意追究。
他并不担心沈聿珩会被这种拙劣的手段所迷惑。
他笃信沈聿珩心墙高筑、神思清明。他甚至带着点冷眼旁观的意味,想看看那个躲在暗处玩弄把戏的蠢货,会如何碰了一鼻子灰。
这种笃定的傲慢,既来自实力,也来自他心底更隐秘的认知——
他相信在沈聿珩那里,无论如何,自己都始终是与众不同的。
即便如今两人陷入心照不宣的僵局,即便他的存在也曾带给对方困扰与权衡。
但至少,他是“谢妄”——是以真实、哪怕有时过于强硬、过于锋芒毕露的姿态闯入对方世界的人。
而不是一个连面都不敢露、只敢用打印卡片传情的小丑。
这份他认定的“特殊性”,正是他此刻能以近乎嘲讽的姿态看待这场“玫瑰闹剧”的底气。
只是,落在扶手上的手指敲击得越来越快—— 显然,他并非如表面那样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