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未醒》田方

1、灰调

　　林晓放下画笔，往后退了一步，静静端详着画布。
　　画上是窗外被切割成方块的天空，以及一片单调的、毫无绿意的水泥屋顶。他用的是大面积的灰蓝色，只在边缘处，掺了一点点几不可见的暖黄，像是绝望中一丝微弱的希冀，怯生生地，不敢声张。
　　像他此刻的生活。

　　父亲林守义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沉重，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节奏。随即，门被敲响，不是询问，而是宣告。
　　“还在画这些没用的东西？”林守义推开门，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像一尊冰冷的门神。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满屋的画具和颜料，如同扫视一堆垃圾。“有这时间，不如多临两帖颜真卿！或者想想你毕业后的正经工作！画画能当饭吃吗？能让你安身立命吗？”

　　林晓背对着父亲，指尖用力掐进掌心。他能闻到空气中松节油和父亲身上廉价烟草混合的味道，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我在准备画展。”他试图让声音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
　　“画展？”林守义嗤笑一声，那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不过是些狐朋狗友的自娱自乐！林晓，我告诉你，人活一世，要的是脚踏实地！你看看你妈当年……”
　　又是母亲。那个在父亲口中，因为追求浪漫和“不切实际的梦想”而最终郁郁而终的女人。林晓猛地转过身，眼睛因为愤怒和痛苦而发亮。
　　“妈是病死的！跟画画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林守义的声音陡然拔高，额角青筋暴露，“就是她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耗光了她的精神！我不希望你走她的老路！”
　　争吵再次不欢而散。门被重重摔上，留下林晓一个人，站在充斥着刺鼻气味的画室里，浑身冰凉。母亲的早逝，似乎抽走了这个家最后一点暖色。父亲将所有的期望与失意，都化作了对“稳定”和“正统”的偏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中亮了一下，是苏雨发来的消息，一个夸张的“加油！”表情包，后面跟着一行字：
　　「画展准备得怎么样了？大画家！别紧张，你的《孤岛与海》绝对能震撼全场！」
　　林晓嘴角艰难地牵动了一下，回了个「还好」。指尖停留在发送键上，久久没有移开。

　　还好。多么贫瘠又万能的词。涵盖了所有的忐忑、不被理解的孤独，以及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不敢宣之于口的、微弱的渴望。

　　他走到墙角，目光落在那里盖着白布的画架上。他伸手，轻轻掀开一角。
　　那座墨蓝海水中的孤岛，再次浮现。它那么小，那么安静，承受着海浪无声的拍打，却固执地仰望着天空某一处。画了这么久，他始终觉得缺了点什么。
　　它太孤独了。
　　孤独得，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拥抱，一个能读懂它所有沉默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