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未醒》田方

2、惊墨

　　市美术馆，青年艺术扶持计划开幕现场。
　　流光溢彩，人声鼎沸。空气里混合着香槟、香水和高档皮革的味道。林晓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衬衫，站在自己的画区角落，几乎要与身后素白的墙壁融为一体。周围的喧嚣、评论家们压低的、充满术语的讨论、闪烁不定的闪光灯，都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他的世界本该是安静的，只有画笔与画布的摩擦声，以及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像一只误入繁华丛林的幼兽，敏感而警惕。
　　“晓晓，笑一笑嘛！”苏雨不知何时挤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香槟，“今天你可是主角之一！”
　　林晓勉强接过杯子，指尖冰凉：“我……我不太习惯。”
　　“习惯就好了！你看那边，”苏雨用眼神示意展厅中央那群被簇拥着的人，“那些画廊老板、收藏家，你的伯乐可能就在里面！”

　　就在这时，人群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展厅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步履从容。他的出现，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瞬间改变了整个空间的磁场。他不是那种典型的艺术爱好者，身上没有那种故作姿态的慵懒或狂热，反而带着一种属于商业世界的、锐利而冷静的气场。许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有人低声交头接耳。

　　他并未在意周围的视线，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快速而有序地掠过墙上的作品，直到，他在林晓的《孤岛与海》前停了下来。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林晓看着他。看着他深邃的眉眼，紧抿的薄唇，以及凝视画作时，那种全神贯注的、几乎要将画面吞噬进去的专注。

　　几分钟后，男人转过身，目光穿透人群，直直地锁定了站在角落的林晓。那眼神太具侵略性，让林晓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的手攥紧了，呼吸都为之一滞。

　　男人迈步向他走来，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他在林晓面前站定，声音低沉，不带疑问，而是陈述：
　　“这幅《孤岛与海》，很有意思。”

　　林晓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发干。
　　“为什么是光？”男人追问，他的瞳孔颜色很深，像蕴藏着风暴的夜空。

　　“……因为，岛在等。”
　　“等什么？”
　　“等海懂它的沉默，”林晓几乎是本能地，说出了内心深处从未对人言说的渴望，声音轻得像叹息，“或者，等那束光，为它停留。”

　　男人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亮起，又迅速隐没。他缓缓伸出手，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极具冲击力和占有欲的弧度：
　　“陈墨。笔墨的墨。”
　　“林晓……破晓的晓。”

　　手被握住的那一刻，林晓感到一股坚实、干燥而无比温暖的力量，从那宽厚的掌心传来。那股力量，蛮横而温柔，似乎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不安与防御，驱散了他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周身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孤单。

　　他来了。带着一身惊墨，不由分说地，闯入了自己灰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