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未醒》田方

4、微隙

　　“今晚有个跨国的视频会议，很重要，关系到下一轮的融资。你自己先吃，不用等我。”
　　电话那头，陈墨的声音语速很快，背景音里还有助理快速的汇报和键盘敲击的脆响，一切都彰显着时间的宝贵和局势的紧张。

　　林晓看着餐桌上自己花了三个小时精心准备的四菜一汤，热气正一点点散尽，如同他心底那点微弱的期待。
　　“……好。你记得吃饭。”他轻声应道，尾音消失在对方已然挂断的急促忙音里。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随着陈墨初创的公司获得巨大成功，融资规模不断扩大，他仿佛一架永不停歇的精密机器，投入到无尽的忙碌、应酬和跨国出差中。那套曾经被林晓视为“家”的豪华公寓，再次变得空旷而寂静。白天，这里是他可以肆意创作的天堂；夜晚，却成了回荡着寂寞回声的、华丽的牢笼。

　　他开始长时间地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灵感像被抽干。
　　他开始在深夜里，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寂静中搏动的声音，过快，过响。偶尔，握笔的右手手指，会突然出现极其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他归咎于长期的睡眠不足和莫名的焦虑。

　　一次，陈墨带他参加一个高规格的商业酒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精心计算过的笑容。林晓穿着借来的、虽然合身却总觉得别扭的昂贵礼服，像一只被强行拔去羽毛装扮成孔雀的麻雀，局促地跟在陈墨身边。
　　陈墨却如鱼得水。他熟练地与各方人士寒暄、交换名片，谈论着那些林晓完全听不懂的术语——资本、风口、估值、IPO……他的侧脸在水晶吊灯下显得格外冷峻和专注。

　　一位穿着考究、气质精明的中年女士笑着打量林晓，问：“陈总，这位是？以前没见过。”
　　陈墨自然地伸手揽过他的肩，向对方介绍：“李总，这位是林晓，一位非常有潜力的青年画家，他的作品很有灵性。”
　　语气礼貌，得体，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艺术的欣赏与支持。但林晓敏感地捕捉到，那揽住他肩膀的手臂，虽然有力，却更像是一种宣告所有权的姿态；那介绍的语气里，缺少了某种更私密、更亲昵的、属于恋人之间的认同感。

　　在那一刻，他仿佛只是陈墨展示其个人品味、文化素养与支持艺术事业的又一件“收藏品”，被贴上了“有潜力的青年画家”的标签，陈列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

　　一种无形的、冰冷的距离感，像一层坚硬的玻璃，隔在了他们之间。他看得到陈墨在玻璃那端游刃有余，却仿佛，再也触摸不到那个会在深夜为他带一碗热粥的、真实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