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未醒》田方

6、无声的惊雷

　　医院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一种名为“绝望”的混合气味。林晓坐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面色或焦急或麻木的人，觉得自己像被剥离出了这个世界。等待判决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晓。”
　　他猛地回过神，像受惊的鹿一样抬起头。穿着白大褂的陆医生站在诊室门口，表情是职业性的平静，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走进诊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检查结果出来了。”陆医生将一份报告推到他面前，上面布满了他看不懂的曲线和术语，“进行性神经肌肉萎缩症。”

　　林晓的耳朵里嗡的一声，后面的话变得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
　　“……基因缺陷导致……运动神经元受损……肌肉会逐渐萎缩、无力……”
　　“……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延缓进程……”
　　“……病程个体差异大，但……预后不佳……最终会影响呼吸……”
　　“时间……乐观估计，一到两年。你需要尽快通知家人，做好长期治疗的准备……”

　　“一……到两年？”
　　林晓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羽毛。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能画出孤岛与海、能捕捉光影与情感的手，未来会变得枯瘦、颤抖，最终连拿起画笔的力气都没有吗？

　　他没有哭，甚至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巨大的恐惧过后，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像一个人被瞬间抛入了永恒的冰原，连血液都冻住了。

　　他拿着那份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诊断书，走出了医院。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陈墨发来了信息：「晚上有个应酬，不回去吃了。你自己记得吃饭。」
　　他看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无法落下。
　　告诉他吗？
　　把这个残酷的、丑陋的、注定会成为拖累的未来，摊开在那个光芒万丈的人面前？
　　看他从震惊，到同情，再到疲惫，最后或许……是掩饰不住的厌弃？

　　不。
　　他宁愿陈墨记住的，是那个在画布前神采飞扬的林晓，是那个会在他怀里温柔微笑的林晓。而不是一个日渐枯萎、需要被怜悯、被照顾的累赘。

　　一个清晰而残忍的念头，在绝望的冰原上破土而出，迅速长成参天大树——
　　必须离开他。
　　而且，要让他恨我。
　　只有恨，才能让他快速斩断情丝，不留恋，不回头，不被我这残破的余生所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