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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预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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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得快,温度有些潮湿般的闷暗,风跟不要钱似的,疯狂地朝单薄的背影扑去。
从工作室出来,将近一个小时,方绥一直在目无方向地朝前方走,等反应过来,他已然站在车流密集的街道中央,但让他感到害怕的不是正朝他飞驰而来的汽车,而是四面八方下,与他记忆里不匹配的陌生街道。
方绥不知为何,对一个陌生的地方产生恐慌,身体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抖动的令他感到害怕,直到车子急刹在面前,喇叭声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车主探出头的辱骂,方绥才慢慢回过神。
等站在人行道上,似乎觉得刚刚的自己太容易被情绪扰乱,他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往口袋去摸索手机,摸了半天才想起来手机没带。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只能无助地往返,盲目地寻找避难所。
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了。
方绥站在空荡的客厅,大脑被风吹的一片空白,他甚至都忘记自己还在这个屋檐下生活过。情绪下去的快,上来的也快,但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他的衣服不多,但这次,一个行李包却怎么也塞不下,方绥这才想起,这里面还有陈亦安给他买的衣服。整理好的行李再度翻出来,规整的把不属于他的衣服一件一件放回了原位。
回到客厅,方绥不急不慢地坐在餐桌上,拿起冰凉的手机,把这几个月的房租费、水电费,一分不差地转给了这个房子的主人。
这时,上方跳出一个短信提醒,方绥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受台风影响,今天夜里可能会出现暴风暴雨的情况,将会持续到明天夜里。气象局提醒你注意防护,非必要误出门。”
一句话他反复确定了两三遍,朝窗外看去时,外面的天已经变了,雷声轰隆一声,短暂照亮了没开灯的房间。
视线收回,手机不知何时跳回了陈亦安的聊天页面,钱他还没收。有那么一刻,方绥想在聊天框打字:要下雨了,能不能明天我再搬走。可有什么意义呢,他可能忙着讨好能助他利益与地位双收的金主,根本不会回一条无关紧要的信息。
陈亦安没有明确的说让他搬走,或许那一刻也还在施舍他,可能是已经不在乎这个家的存在。但方绥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的道德观念已经说服不了自己,还能在肮脏、糜烂的人生活过的屋檐下待下去。
最终,聊天框依旧只有转账待收款的信息。
方绥拿上行李,心里无数遍提醒自己带伞,但等到走在路上时,随着一道雷声,猝不及防的暴雨倾盆而下,不给任何准备就把路上落荒而逃的人浇得狗血淋头。
反应迟钝的方绥站在雨里好几秒,浑身已经湿透,才想着去公交站台躲雨。雨水灌浇,单薄的衣服笨重地贴在身上,凉飕飕的。
方绥从怀里湿透的背包里收回手,茫然地望着台阶下已成水涡的路面。他明明记着要带雨伞的,怎么忘了。
好像手机也忘在桌子上了。
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感觉什么都是一瞬间的事,记不住,也容易忘,更严重的是,他逐渐不受控的身体,习惯性的发呆,恐惧的心理。
他是不是生病了。
得出这个结论,方绥疯狂地摇了头,见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身上也湿的没有一处是干的,风也大,冷得只想找一个温暖的住处。
他起身,渐渐往雨中走去,整个人不像是去找旅馆,而是呆滞的在雨中等待被浇透。
手里空落落的,公交站台还有被他遗忘的行李。
雨越下越汹涌,在下巴处凝聚成一颗巨大的水滴,直到一股灼热感占据这一片领域。
此时的方绥已经走到了高桥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蔓延开,方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冰凉麻木的手根本感受不到被雨水冲刷的眼泪,但他知道,自己哭了,流了泪。
他怎么也反抗不了自己此时此刻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望向深不见底、随风泛起波澜的湖水,方绥有一个念头浮了上来,但下一秒,胃里猛然地反酸,把他拉了回来。
晚饭吃的不多,但胃里的难受直接让他全吐了出来。没有食物的加持,胃里的绞痛更是控制不住的爆发,他疼的弯下腰。
疼的呼吸变得微弱……疼的连神志都不清晰……疼到在雨中陷入了昏迷……
……
醒来是几个小时后了,整个人有些精神不振似的,变了个样。
左林西向急诊科的人了解了大概情况,进门便发现方绥醒了。
“你感觉怎么样?”说着,去探了探额头,“烧是退了,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的吗?”
方绥的脸很苍白,呆滞地望着一个地方,没吭声。
“你怎么大雨天跑出来,陈亦安知道吗?”
听闻,无神的眼神动了动,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了左林西身上。
左林西怔了怔,短短几秒钟,既读懂了方绥的意思。
他去倒了杯热水,放进方绥的手里,坐在椅子上后,难得面上产生一丝愧疚。沉默了好久,斟酌了好久,左林西还是选择了坦白:“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陈亦安是什么样的人。”
方绥握紧了烫手的杯子,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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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亦安,身为你的朋友,我知道这事应该顺着你,但身为我的道德观念,我要替方绥要个答案。”左林西不怯他,有理有据地说出对他的不信任,“你确定好是方绥了吗?”
天台的风很大,陈亦安手里还夹着烟,白雾吹的毫无规律,整个人懒散地不成正着,到哪都得先找个地方靠着,此时就靠着墙,看上去怎么也说不上多正经,“确定了。没有比这一刻更确定。”
左林西不太信,毕竟也才两个月。还没往更深层的方向问清楚,陈亦安先发制人,“你是不是对方绥太在意了,之前我做那么多事,也没见你阻止过我。”
“以前是跟我无关,不想插手。”
“现在跟你有关了?”这话问的,裹着明显的不爽。
左林西说:“朋友与朋友之间,最不想要双方受到任何伤害。我曾经不希望的是你,现在不希望的是方绥。”
他太了解陈亦安了,还几乎没人能让他受到感情上的伤害,即使这一刻口头上保证的多认真,新鲜感持续增长,依旧碍不过大吵大闹的收尾。他永远把自己处于主动的那方,决定权自然也在他这。
他与方绥,看似决定权在方绥手上,实则,是他挖进一个薄弱内心的套路。
左林西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有这么强烈的报复心理,找不到发泄地,便没有道德心的去寻找与他相同敏感的人。等到依赖,等到心态逐渐改变,全心全意依附在一个无比好,感到幸福的人身上,到头来却是带着欺骗面具的狩猎人。
这无疑谁都没法接受,从一个深渊走向一个希望,再从希望猛的推向深渊,从而达成一个鲜活的生命死于非命。
这是陈亦安这些年寻找的目标。
当他看到陈亦安的目标出现在了方绥身上,便知道事情又要重演了。
为了道德,左林西不得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陈亦安,假如我要试图唤起你的良知,你会觉得我在痴心妄想吗?”左林西突然这样问。
陈亦安眯眼,烟烧到了指尖,他灭了烟,冷笑:“什么是良知?”
“他们在对我做这些事时,考虑过良知吗?”陈亦安说,“左林西,人本就是复杂的,无论对与错,都是每个人该遇到的命运,轮不到你插手。”
“是命运么,我只看到一个人不放手的纠缠。况且,是他们对你做的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很无辜。一个孩子都知道受伤了找罪魁祸首,而你在找跟这个事毫无瓜葛的可怜人。”左林西轻轻笑了声,“你应该是知道了方绥的所有,即使我不清楚,身为我们其中唯一的知晓者,你难道不觉得他已经很艰难了么。”
陈亦安点头:“是挺艰难的,所以我要好好对他。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次是认真的。”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一遍。”
“我是认真对方绥的。”
“你喜欢他吗?”
“喜欢。”
……
“我真的相信了他是认真的。”左林西低着头,声音很低,“对不起。”
方绥喝了口水,张嘴:“是认真的。”
结合舒以楠的话,至少他的结局没有这么血腥。
原来真实的了解一个人,是从每个人嘴里一字一句拼凑出来的。
方绥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平淡地告诉了左林西,还傻乎乎地庆幸自己没那么惨,只是做错了一道题,下次避免就好。
后面没什么大问题就出了院,走前左林西还叮嘱他有事打电话,可没过几个小时,方绥再度进了医院。
一开始急诊接手时,以为只是简单的发烧,身体其他各项指标都没查,还是医院人员的朋友,同时,紧跟着来了一大拨连环车祸的受伤人员,实在无暇顾及。
然而这次,全方面检查做了个详细,当查出来是胃出血时,已经进化到了要手术的程度。
他没有亲人,左林西代劳签了手术通知书。
手术结束,方绥整整睡了半个月。
十一月,温度终于有了冷空气的实感。
方绥睡的太昏沉,以为睡了几个月之久,他挪动着僵硬的身子,站起来后,四肢得到了伸展,慢慢走到窗前。阳光还很刺眼,照在病房里暖烘烘的。
看着看着,方绥突然眼睛一热,眼泪哗啦就掉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太阳照的晃眼。他抬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慌乱着,泪水越来越多,多到要窒息。
左林西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见他站在窗前擦着什么,以为是哪里不舒服,谁知看到了他泪流满面的样子。
“……怎么了?”
“不知道。”方绥闷着声,“我……控制不住。”
左林西顿了几秒,安抚道:“你先深呼吸。”
方绥跟着他指挥深吸,慢慢吐出,持续了几下后,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
“可能被太阳晃到了。”方绥解释,没几秒,话风突的一转,“这么刺眼,云的另外一个方向会是什么样的?”
“左林西,我真的好了么,为什么我感觉还是很疼?”
左林西一愣,眉头皱起,问:“哪疼?”
“胃。”方绥脸上的泪水还没干,不知想到了什么,鼻子开始泛酸,哑声道,“我还是很想哭。”
“哭吧,我帮你守着,不让人看到。”左林西的声音仿佛被他传染,逐渐变得哽咽。
方绥哭了很久,从来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哭一场,哭完就睡了,还睡的极为不安分,左林西担心他没走,看着他每一个被脑海里闪现出来的症状证实,叹了口颤声。
“怎么叹气了?”方绥睡眠很浅,听到声音就睁开了眼。
“没事,工作压力。”
他开玩笑地说:“你还有压力啊。”
“我又不是钢铁,不是什么都无所谓。”
方绥坐了起来,往外瞧去,天已经黑了,只能看见寥寥几颗星星,他突然问:“今天几号了?”
“九号。”
“二十一天了。”
左林西问:“二十一天怎么了?”
“可以养成一个习惯。”方绥垂下眼,阴影下,看不清他此刻的模样,声音很轻,像在低喃。
左林西一下明白了。
没一会儿,他艰难开口:“方绥……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吧。”
“为什么?”
“你……可能生病了。”左林西不喜欢做假设,但这一刻,宁愿这个猜测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