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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病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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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绥没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便拒绝了左林西的建议。他不是很喜欢医院这个地方,等恢复的差不多,就急忙地办了出院。
最近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差,晚上还容易睡不着,时常伴随着幻听,跟电流声一样,惹得思绪都有些恍惚。一开始他真的以为是正常原因,发生的事太多,身体承受着高强的负荷,导致精神也跟着不太好。
这样的症状持续了一个星期。
直到某一天,方绥如往常一样去浴室洗澡,他向来洗澡很快,这次也一样。
最近研究室没什么忙事,又因为刚出院没多久,方绥就请了假在左林西帮他找的房子里修养。
晚上睡不着,他只能借着白天的空闲睡了会儿,但也就断断续续半个小时。因为刚醒,身体使不上劲,站在洗手池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把上面刚买不久的香薰瓶打碎了,香味弥漫在狭小的浴室里,但方绥第一时间不是去打扫,而是落在脚边一块不大不小、参差不齐的玻璃碎片上。
他淡然的脸色出现波澜,蹲下身就拿进手里,下意识往半裸的肚子上划去,一点纠结没有,当疼痛蔓延开来,方绥也只是盯着慢慢流淌的血看着,做不出什么,也反应不了什么,手麻木的在抖动。
掺着血的玻璃还握在指尖上,他控制不住地盯着,控制不住心底不断涌上来的兴奋。有道声音不断告诉自己,疼痛与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这一刻,他确定,他是真的生病了,比之前严重了。
他挣扎着,不相信自己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不相信自己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明明他很想活着的。思考了很久,最终在清醒下,方绥下定决心给左林西打了电话。
左林西正好还没睡,见是他的来电,连忙按了接听:“是哪里不舒服吗?”
“你明天有空吗,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吧。”
左林西没回答,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嗯”一声。
方绥一夜没睡,在确定症状是否严重时,他一点也不敢睡。
方绥以为学护理的应该只局限于医学领域的知识,没想到左林西对心理专业也略懂一些。
心理医生是左林西认识的,两人一见面,就说些互相好久没联系的客套话,方绥静静地看着他们,很茫然。
左林西跟他介绍:“这是江心理师,之前大学心理咨询的时候就是他。因为我比较喜欢心理方面的,当初就多聊了几句,后来到医院实习,他去那里当了心理顾问。”
方绥对人与人怎么认识的不太在意,左林西的话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你的情况左林西已经跟我说了,你为什么突然同意做心理咨询了呢?”江心理师先简单了解他此刻轻重的症状。
“……我。”方绥开始说不出话,嗓子吞咽艰难,支支吾吾半天,才进入回答阶段,“我……我开始不受控的想要自杀。”
听闻,江心理师很平静,这种情况是最常见的,相反左林西,就比较紧张了。一旦出现这种状况,证明他的病因已经进化到了严重的地步。
这才短短几天。
左林西与江心理师对视了眼,后者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对方绥说:“你看上去很紧张,晚上应该没睡觉吧。”
“不敢睡。”
“那我们先来睡一觉。”
左林西拉着有些迟钝的方绥跟着江心理师来到左侧的催眠椅旁。
江心理师在对面坐下,“方绥,慢慢躺下去。”
方绥带着警惕,还是左林西安抚了好久才让他主动过去躺下。
一个响指落下,方绥闭上了眼。
“最近有什么事在扰乱你吗?”
“有。”
“具体哪方面的?家庭、感情、还是工作?”
“感情。”
左林西深吸了一口气。
“你是觉得他抛弃了你?”
梦境中的方绥听到这句话,也迟疑了几秒,顺着大脑回答:“没有,他从来都没喜欢过我。”
“你在意的是这个原因?”
“我忘不掉他。”
……
这之后,方绥的睡梦里一直会出现一个背影,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看不清这张脸。他待他温柔,细心照顾,耐心开导,是一个对方绥来说无可挑剔的人。
“江心理师,我最近感觉自己很快乐,睡眠也很好,我是不是没事了。”
江心理师跟着他笑:“遇到开心的事了?”
“嗯,我看见他了。”
“看见?”江心理师疑惑,“在哪看见的?”
方绥解释的有点牛舌不对马尾,“就是……就是……我想不起来了。”
说着,情绪一下低落。
江心理师安慰他:“没事。今天的疗程需要做吗?”
方绥还沉寂在自己怎么忘了的事情上。
“或许你会再次看到他。”
方绥疑惑抬头。
……
“你看见他了对吗?”
“对,我看见他了。”他闭着眼,面带笑意。
“他此时在做什么?”
“在做饭。我很喜欢他的厨艺,感觉所有的菜在他手里都变成了无可挑剔的美食。”
“你最喜欢他做的哪些菜?”
“辣椒炒肉,尤其是那个肉丝,带点肥肉的油脂,非常香;剁椒鱼头,放满调味的葱姜蒜,我能吃两碗饭;还有最后一道,疙瘩汤,出锅后撒上碧绿的香菜,简直是神仙美味。”
江心理师翻看着前面几次患者方绥的心理咨询报告。“讨厌香菜”,“讨厌葱姜蒜”,“讨厌肥肉的油脂”。
然而在今天这一栏上写“产生幻想”。
“你们认识多久了?”
“一年。”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好像姓陈。”
蜡烛熄灭,方绥懵懂地睁开眼,见江心理师走回办公桌旁写起了报告,激动跟上,问道:“你是不是也看到他了?”
江心理师纠结着没回答,方绥移到他的报告上,看到“幻想”二字,一瞬愣怔。
“只是幻想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挣扎,钝痛了一下。
“对,你顺着自己需要的依赖性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说的明白点,是你幻想出来的完美人物不存在。”江心理师叹气,“但其实,你最大的需要,是被爱。”
方绥问:“这会加重病因吗?”
“会,所以,我要经过你的同意是否用药物治疗?”
“会忘记他对吧。”
江心理师没点头也没摇头,“你现在这个情况还可以用药物控制,一旦药物都没用了,那可能就要进入MECT治疗。”
尽管方绥不懂MECT是什么,但他从江心理师脸上看到了凝重。
应该不是个好东西。
江心理师简单给他科普了一下:“这种治疗会使你忘记一些事情,后续想要记起来只会产生一些零碎的片段,记忆力也会随着治疗慢慢下降。”
“也会忘记他吗?”方绥在清醒时弱弱地问了一句。
“会。”
……
十二月,方绥吃了一个月的药后,失眠,躯体化与精神失常性自杀,使病因加重。
一月初,方绥进行了MECT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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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苏城进入了低温气候。
“受冷空气影响,最近温度会持续下降,出行人员请注意保暖,另外,傍晚可能会出现雨夹雪的情况,请做好防护。”
方绥听着手机传来的声音,下意识朝窗外看去,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他抬手去摸了摸眼睛,这种感觉令人恐惧,他努力压下这股情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天气播报。
在治疗结束后,方绥依旧不断吃药,而不知为何,产生了只对他例外的副作用——失明。
睡眠质量倒是很好,睡的很沉,一觉到天亮,什么都很好,唯独看不见,太限制日常生活了。
但为了不麻烦左林西照顾他,他经常自己摸索着,想着先简单的熟悉一下房间的格局,让自己不那么怕的往外走。
自从方绥失明后,左林西就把他接到自己的房子,他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因为方绥睡眠原因,就把卧室让给了他,自己则在外面的小沙发上凑合。
他知道方绥是个要强,不麻烦别人的性子,他说要自己熟悉,左林西就把家里桌桌角角的地方弄上了防护,就算撞到,也不会有磕碰。
但还是因为没拿稳的玻璃杯碎在地上而自责。
他是不是真的成了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那时左林西经常回来很早,几乎把时间安排的很满,也不敢有什么突发情况,什么事都是事先安排,准时下班回家。
每次方绥都乖乖地坐在沙发上,听着电视里的声音。自从失明后,他的听觉格外敏感,电视的声音即使很大,他都能听到门口的声音。
这天,敏感的听觉因为一个玻璃杯的打碎,而被自责裹满,左林西一进家就看到坐在地上的方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走进才发现地上的碎玻璃。
方绥闷闷地说:“对不起,我把杯子打碎了。”
“没事,一个杯子而已。”左林西把他拉起来,“地上凉,我扶你去沙发。”
“不用,我可以自己去。”方绥抽出他的手,转身朝记忆里的方位走去。可能心情扰乱了注意力,没反应过来自己失明,左脚绊住了右脚,重重地摔在了冰凉的白瓷砖上。
左林西要去门口拿扫把的举动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连忙去查看他有没有事,“有没有感觉哪里疼?”
方绥咬着唇,不答反问:“左林西,我是不是成了一个废物?”
左林西一愣,“不是,你已经很厉害了。所有的磨难都一一克服过来了,还怕此刻只是短暂的失明么。”
“我真怕自己永远这样了。”
“不会的,什么都是短暂的,痛苦也是,一切都是会重新开始的。”
方绥无意识地说:“我什么也看不见,黑漆漆的,就像那扇我怎么逃也逃不出的房间,鞭打是磕破,反抗是自责,我好像一直在轮回这个过程,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左林西浅浅捂住方绥的耳朵,告诉他:“方绥,你要记住,你会好的,你还健康的活着,你以后能日复一日的看着每一天的日出,你会做你想做的事,你会有想要实现的目标。”
“你的人生才开始,是不能被这段小小的挫折打败的。你能从那个地方逃出来,难道不想再逃一次吗?”
方绥哽咽到哭泣。
后来吃完饭,方绥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听着厨房的水声,突然说:“左林西,外面冷不冷啊?”
“还好,你要出去?”水声一停,听到抽纸的细微声,他走了出来。
“嗯,感觉待在家里要闷出病了。”
左林西二话不说,“好,我陪你。”
此时接近新年,但也是今年开始禁止了烟花爆竹,没有喧嚣的味道,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两人坐在楼下的花坛上,一个安安静静听着雨和雪落在伞上的声音,一个看着远处不知在哪叼了一根肠,正躲在角落填饱肚子的小野猫。
“苏城很少下雪,这还是第一次,是不是很美啊?”
左林西顺着四处看了看,回,“是很美。”
“好可惜,现在看不到。也不知道等眼睛好了能不能再看到。”
左林西没吭声,拿出手机,对着眼睛所看到的事物拍了个视频。方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听到了细微的摩擦声。
几分钟后,左林西关上手机,说:“等眼睛好了也能看,我拍了视频,要是那时候还下雪,就不需要了。”
“也要的,每一场雪都要好好看一看。”
“嗯。”
方绥失明后,敏感是不稀奇的,稀奇的是话变多了,可能眼睛看不见,总想要用说话的方式让自己不那么孤单,经常自言自语。
“小猫是不是很可爱?”
左林西看向他,知道他听觉敏感,应该早知道了,“对,毛绒绒的。”
问完后,方绥笑了声,好久没说话。
再开口时,很没头没尾:“左林西,为什么要帮助我?”
这几个月忙前忙后的照顾,方绥的亏欠感已经不太想给左林西找麻烦,但自己就跟不会走路的孩子一样,什么都要麻烦他。
左林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几秒后,也知道他为什么要问。
“因为我们是朋友。”
因为是朋友,才会无条件的付出。
方绥弯了弯唇,浅淡的梨涡在肉肉的脸颊上一闪而过,“谢谢你。”
“朋友之间,不需要感谢的话。”
朋友胜过好多需要打交道的关系,是除了亲人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以前的方绥不相信任何人,以为所有人都是带着目的靠近他的,而此刻,方绥再也不这么觉得了。
他只有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