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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周屿,你到底在想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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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却在毛栗子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整个剩下的烘焙体验过程,毛栗子都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手里的面团被他揉捏得过了头,显得有些发硬,而周屿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两人之间的交流变得异常简短和客套,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糖粉。”
“给。”
“模具。”
“这里。”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毛栗子偷偷用余光打量周屿,对方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平静无波的表情,正专注地盯着烤箱内逐渐膨胀、上色的饼干,仿佛刚才那个微小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弧度从未出现过。
‘是我看错了吗?还是他只是在掩饰内心的疑惑?’毛栗子心里七上八下。
这种不确定感深深折磨着他。直到他们把烤好的、虽然形状各异但香气诱人的曲奇饼干打包好,并肩站在烘焙坊门口准备道别时,毛栗子依然没能从周屿那里得到任何明确的、能让他安心的信号。
“谢谢你的体验券,周先生。”毛栗子提着那袋散发着浓郁黄油和甜香气息的饼干,语气有些干涩地说道。
“不客气。”周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夜晚的灯光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朦胧,“味道应该还不错。”
然后,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停留了比寻常更久的一瞬,才接着补充道:“路上小心。”
没有提及下次再见,没有多余的话语。周屿就这样干脆地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了与毛栗子相反的方向。
毛栗子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修长的背影逐渐被夜色吞没,心里空落落的。刚才那短暂的、近乎“约会”的时光,像是一场美好却易碎的梦,而最后自己那声不合时宜的、带着犬类特征的“呜咽”,则像一根尖细的针,轻易地刺破了这梦幻的泡影。
接下来的几天,周屿没有再联系他。微信对话框沉寂地停留在最后客套的对话,他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偶尔出现在宠物店。毛栗子特意发出的、仅对周屿可见的、展示那些由他亲手制作但卖相实在算不得精致的曲奇饼干的朋友圈,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失落和焦虑像不断生长的藤蔓,缠绕着毛栗子的心。‘他是不是觉得我行为太怪异,所以决定疏远我了?’这个念头反复在他脑海中盘旋。
就在他几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淹没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降临了。
宠物店的店主林晓接到一个长期订单。一位住在附近高端公寓楼的老教授,因为经常需要出国参加学术会议,希望找人定期上门喂养和陪伴他的宠物——一只名叫“多多”的年迈拉布拉多。而最关键的是,那位老教授所住的公寓楼,恰好就在周屿家隔壁!
“栗子,这个活儿交给你我最放心。”林晓把客户家的钥匙和详细地址交到毛栗子手上,“每周去两到三次,主要是喂食、遛狗、做一些简单的清洁。老教授人很和善,多多也非常温顺听话。”
毛栗子接过钥匙,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几乎要撞出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这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频繁地出现在周屿家附近了!
第一次□□进行得很顺利。老教授的家整洁而雅致,充满了书卷气息。多多果然是只性格温顺的老年犬,对于毛栗子这个陌生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戒心,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脚边,用湿润的鼻子轻轻嗅着他的裤脚。
喂完食,按照嘱咐,毛栗子给多多套上牵引绳,带它下楼遛弯。初夏的傍晚,微风拂面,带着一丝凉爽,小区里环境幽静,绿树成荫。毛栗子刻意选择了会经过周屿家楼下的路线,心里抱着万分之一的期待,希望能制造一场“偶遇”。
然而,一直走到中心花园附近,那个他期待见到的身影都始终没有出现。毛栗子有些泄气,正准备牵着多多调头往回走,前方树影一阵晃动,一个熟悉的身影牵着一只……精力异常旺盛、眼神中透着“愚蠢”光芒的哈士奇,拐了出来。
正是周屿!
他怎么会牵着一只哈士奇?!
毛栗子猛地停下脚步,握着多多牵引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温顺的多多似乎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周屿也看到了他,脚步明显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他手里牵着的那只哈士奇则显得异常兴奋,立刻“嗷呜嗷呜”地叫了起来,奋力甩着头,试图朝毛栗子和多多这边冲过来,被周屿用力拉住了。
“周先生?”毛栗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平静,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周屿和那只活力四射的哈士奇之间来回扫视,“这是……?”
“朋友的狗,临时帮忙照看一下。”周屿简洁地解释道,视线随之落在他牵着的多多身上,“你这是?”
“哦,我在做上门宠物服务,”毛栗子赶紧回答,“这是客户家的狗,拉布拉多,叫多多。”他嘴上说着,心里却因为那只哈士奇而警铃大作。又是帮朋友?他什么时候成了朋友圈里的专业宠物临时托管员了?
那只名叫“煤球”的哈士奇显然对温顺的多多和毛栗子这个陌生人都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依旧不安分地往前扑腾,试图凑过来嗅闻。周屿显得有些吃力地控制着它,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旁边一条小路上,一个孩子踩着滑板车突然高速冲过,带起一阵急促的风声。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刺激了本就处于兴奋状态的哈士奇,它猛地爆发出一阵嘹亮而富有穿透力的嚎叫,四肢同时用力一蹬,竟然真的挣脱了周屿手中紧绷的牵引绳!
“煤球!”周屿低呼一声。
脱缰的哈士奇像一道失控的灰白色闪电,目标明确地直直朝着毛栗子……身边年迈的多多冲了过来!它张着嘴,舌头甩在外面,那姿态看起来像是在发起玩耍的邀请,但对于心脏可能不太好、行动迟缓的多多来说,这种程度的猛烈冲撞无疑是极具威胁性的!
多多被吓得往后缩了缩,发出不安的低呜,甚至试图躲到毛栗子腿后。毛栗子下意识地就想把多多完全护在身后,但哈士奇的速度太快了!
眼看那只精力过剩的哈士奇就要扑到多多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种更强烈的、源自本能的、保护弱势同类的冲动压倒了一切理智思考!
毛栗子几乎是想也没想,一个箭步跨前,结实的身躯完全挡住了瑟瑟发抖的多多,身体微微下蹲,重心放低,正面迎向冲来的哈士奇,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爆发出一声低沉、凶狠、充满了原始警告意味的咆哮:
“呜——汪汪!!!”
这声音与他之前在烘焙坊不小心发出的、带着渴望意味的呜咽截然不同,而是充满了犬科动物在捍卫领地和保护同伴时才会展现出的强大威慑力!甚至比他上次为了吓退那只骄纵波斯猫时发出的声音更加响亮、更具攻击性!
与此同时,他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冲过来的哈士奇,不自觉地龇了龇牙,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摆出了一副标准的、随时准备扑咬反击的防御姿态。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那只名叫“煤球”的哈士奇,显然被毛栗子这突如其来的、比它自己更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猛犬的反应彻底吓懵了。它在距离毛栗子不到半米的地方猛地刹住了车,之前所有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耳朵迅速耷拉下来,喉咙里发出困惑又怂包的“呜呜”声,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歪着脑袋,用那双蓝色的、此刻写满了惊恐的眼睛望着毛栗子。
周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晚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以及多多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毛栗子僵在原地,仍然维持着那个略显可笑却充满力量的防御姿势,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全部涌上头顶,让他一阵眩晕,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完了。
这一次,比在烘焙坊那次要严重一百倍,一千倍。
他不仅发出了狗叫,还是极具攻击性和威胁性的低吼与吠叫。他不仅龇了牙,还摆出了犬类在战斗前才会出现的姿态。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已经能预见到周屿会用怎样惊骇、恐惧、如同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向他时,身后传来了周屿平静得有些异常的声音。
“煤球,回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那只被吓傻的哈士奇如蒙大赦,立刻夹起尾巴,灰溜溜地、小步快跑地蹿回了周屿脚边,讨好地用脑袋蹭着他的裤腿,发出委屈的哼唧声。
周屿先是弯腰,动作从容地捡起掉落的牵引绳,重新在“煤球”的项圈上扣好,确保不会再次挣脱。然后,他才直起身,目光先是越过依旧僵硬如雕像的毛栗子,落在了被他保护得好好的、只是有些惊魂未定的多多身上。
“没事了,多多。”他语气温和地对那只年迈的拉布拉多说道,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接着,他的视线才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毛栗子脸上。
毛栗子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等待着对方的审判。他会问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能发出那种声音?”“你刚才那姿势是怎么回事?”
然而,周屿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毛栗子,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夜海,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探究,有思索。
他就那样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内在的本质。
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是无声地,周屿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重重地砸在了毛栗子心上。
“谢谢。”他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微的沙哑,“谢谢你保护了多多。”
说完,他不再停留,也没有再多看毛栗子一眼,牵着那只终于变得老实安静的哈士奇,转过身,步伐沉稳而坚定地离开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与路灯的光晕之中。
毛栗子独自站在原地,晚风吹拂在他滚烫的脸颊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手里还紧紧攥着多多的牵引绳,掌心因为过度用力而满是冰凉的冷汗。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破?他为什么不追问?
他那声意味不明的叹息,那句简单的“谢谢”,还有他最后那个复杂难懂的眼神……
周屿,你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