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碑》叙淮南

1、阴影中的重逢

　　寒雨淅沥，打在废弃工厂生锈的铁皮屋顶上，奏响一首冰冷的夜曲。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严止靠在冰冷的承重柱后，指尖无声地搭在扳机护圈上，耳麦里传来外围队员压低的声音：“严队，目标进入A区，两人，持有武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那股盘桓了六年的滞涩痛感。六年，足以让一个警校的明日之星变成缉毒支队令人敬畏的“活阎王”，也足以将某些曾经炽热的情感，淬炼成冰冷的恨意。
　　“收到。按计划行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他的声音透过雨声，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由远及近。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懒散，却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严止的耳膜。
　　“怀哥，这地方不错，适合清理门户。”
　　是沈怀。
　　严止的指节瞬间绷紧，泛出青白色。他缓缓从柱后侧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那个从阴影中踱步而出的人。
　　沈怀穿着一身黑色的战术服，身形比六年前更显挺拔利落，只是那双曾经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深潭般的沉郁和漠然。他手里把玩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刀锋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寒芒。他身边跟着一个被绑着的年轻人，正是警方急需保护的污点证人——阿华。
　　“各位，都出来吧，没必要藏着掖着，老熟人。”
　　“沈怀”严止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你还有机会。”
　　“机会？”沈怀低低地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显得格外瘆人，“严队长给我什么机会？投降的机会，还是……被你亲手击毙的机会？”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撞上严止的视线，那里面没有久别重逢的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荒原。
　　一瞬间心口像是被重锤砸中，闷痛蔓延。这就是他曾经爱过的人，这就是他立誓要亲手抓捕归案的“叛徒”。
　　“你知不知道，你‘杀’了李局之后，他女儿才刚上小学！”
　　严止低吼，积压了六年的愤怒，质疑在此刻喷薄。
　　“沈怀，你的良心呢？”
　　沈怀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自嘲。“良心？”他轻轻重复，匕首的尖锋抵上了阿华的脖颈，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线，“那东西，早跟着六年前的那个傻子一起死了。”
　　阿华吓得浑身发抖，求助般地看向严止。
　　就在这时，沈怀的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他猛地将阿华往旁边的废料堆后一推，几乎是同时，他手中的匕首脱手，“铛”一声脆响，击碎了高处一个隐蔽的摄像头！
　　“有狙击手！走！”沈怀对着阿华低喝，自己却暴露在了可能的射击范围内。
　　严止心头一凛，他们的行动泄露了？！他来不及细想，本能地举枪瞄准沈怀：“别动！”
　　沈怀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有讥诮，有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什么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片决绝的冰冷。他非但没停，反而朝着与阿华相反的方向，厂房另一个出口疾冲。
　　严止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两道黑色的身影在废弃厂区复杂的地形中追逐、腾挪，枪声偶尔响起，击打在水泥墙面上，留下狰狞的弹孔。
　　在一个转角，严止终于拉近了距离，飞身一扑，将沈怀狠狠掼在湿漉漉的墙上。两人近身搏斗，招式狠辣，皆是朝着对方的要害而去。曾经默契无比的格斗技巧，如今成了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招。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他将沈怀死死按在墙上，手肘抵住他的咽喉，声音因为剧烈的运动和翻涌的情绪而嘶哑。
　　沈怀因缺氧而脸色泛红，却依旧在笑，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陆沉的脸：“为什么？为了活！为了像个人一样地活！而不是像条狗，被你们所谓的信仰呼来喝去！”
　　他的话像毒液，腐蚀着严止最后的期望。就在这时，严止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另一个狙击红点，在雨幕中一闪而过，正对准了他们这个方向！
　　他下意识地想将沈怀扑倒，但沈怀的动作更快。
　　“砰——”
　　枪声响起。
　　不是狙击枪，是沈怀不知何时拔出的手枪。
　　严止只觉得左肩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浸湿了警服。他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肩头的血洞，再抬头看向沈怀。
　　沈怀举着枪，枪口还冒着硝烟。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雨水顺着冷硬的轮廓不断滑落。
　　“这一枪，是还你当年教我的。”沈怀的声音比雨水更冷，“严止，下次见面，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密集的雨幕和厂区更深的阴影里。
　　严止捂着流血的肩膀，单膝跪倒在泥泞中，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肩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冰封的荒芜。
　　他来了，他开了枪，他走了。带着满腔的恨意和六年的谜团。
　　耳麦里传来队员焦急的呼喊：“严队！严队！你怎么样？目标‘孤狼’逃脱，重复，目标逃脱！”
　　严止缓缓抬起头，望着沈怀消失的方向，牙关紧咬，眼中最后一丝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凛冽的、不死不休的决绝。
　　“沈怀……”他低声呢喃，声音被雨声吞没，“我一定会抓住你。”
　　而在工厂另一端的阴影里，成功脱身的沈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他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指尖沾染的、属于他的血，眼神深处那强撑的冰冷终于碎裂，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痛苦。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被摩挲得边缘发白的旧警徽，紧紧攥在手心，直至骨节发白。
　　“对不起……”他对着无尽的雨夜，无声地说道。
　　雨，依旧在下，冲刷着血迹，也掩盖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黎明，还远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