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碑》叙淮南

8、回响

　　救护车的警笛划破清晨林间的湿冷空气，红蓝光芒在沾满雨滴的枝叶上流转，映照着泥泞地面上杂乱的脚印和那架已经停止冒烟的微型无人机残骸。

　　沈怀被迅速抬上担架，医护人员动作麻利地进行着初步的生命体征监测和紧急处理。严止的外套盖在他身上，却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与脆弱。氧气面罩下，沈怀的呼吸浅而急促，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蹙，仿佛沉陷于无法挣脱的梦魇。

　　严止站在一旁，雨水顺着他警帽的帽檐滴落。他看着沈怀苍白如纸的脸，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或是深沉如寒潭的眼睛紧闭着，此刻的他，卸下了所有防备与伪装，只剩下一个伤痕累累、濒临崩溃的躯壳。

　　“血压偏低，心率紊乱，多处外伤，失温，有感染迹象，必须立刻送院！”随车医生语速很快。

　　严止点了点头，对身边的队员沉声道：“安排两辆车，全程跟随救护车，确保安全。医院那边，立即协调单独监护病房，加派我们的人，二十四小时轮班看守，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他顿了顿，“包括不明身份的医护人员。”

　　“明白，严队！”

　　救护车门关上，鸣笛远去。严止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扫视着这片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声追猎的林地。

　　“严队，无人机残骸初步检查过了，”技术员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是市面上没有的改装型号，续航和抗干扰能力极强，内置高清摄像头和热感应模块。控制系统被远程擦除了，找不到来源。但我们在一个不太起眼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技术员递过来另一个小袋子，里面是一枚米粒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银色金属片，上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刻痕。

　　“这是什么？”
　　“像是一种非标准化的识别标记，或者说……‘签名’。材质和之前仓库发现的碎片不同，但工艺同样精良。已经拍照上传数据库比对了。”

　　“签名？”严止咀嚼着这个词。留下标记，是挑衅，还是某种组织惯例？“清道夫”的风格？他感到一张更加精密、也更加冷酷的网，正在缓缓收紧。沈怀不仅仅是警方要抓的人，更是某些势力迫切想要消除的“隐患”，甚至“证据”。

　　他走到沈怀刚才昏迷的地方，泥地里还有挣扎和拖拽的痕迹。附近，那枚击落无人机的石头半埋在泥水中。严止弯腰捡起石头，掂了掂。沈怀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做出如此精准而有力的投掷，其意志力和战斗本能，简直可怕。

　　但也正是这一掷，彻底暴露了他，让他力竭昏迷。是绝望下的反击，还是……刻意制造的动静，吸引警方前来？
　　严止目光微凝。以沈怀的谨慎和身手，他完全可以尝试更隐蔽的方式避开或干扰无人机，为何选择如此激烈且容易暴露的方式？除非……他当时已经濒临极限，无力周旋，或者，他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无人机的追踪，宁愿落入警方手中，也不愿被无人机背后的势力掳走或灭口？

　　警方，至少明面上，需要活口，需要程序。而“清道夫”那样的组织，只需要结果。

　　这个猜测让严止心头更沉。沈怀的每一次选择，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在必死的局里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他究竟知道多少？那份名单，又牵扯多深？

　　“收队。”严止的声音带着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初，“现场仔细勘查完毕，无人机残骸和所有可疑物品全部带回。通知局里，成立专案组，我要‘清道夫’这个组织在国内所有已知或可疑的活动轨迹。还有，杨院长儿子那边，加密号码的追踪不能停，我要知道，在沈怀昏迷前，他是否还试图传递过信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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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第一医院，特殊监护病房。

　　沈怀在浑身的剧痛和消毒水的气味中恢复了一丝意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耳边是医疗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身体被束缚在病床上，手腕上连着输液管，胸口贴着监控电极。麻药的效果正在退去，伤口处的疼痛开始清晰起来，但更清晰的是无处不在的虚弱感。

　　他失败了。最终还是落入了警方手中。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一片冰凉。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尤其是……他悄悄收缩了一下某些肌肉群，检查了口腔和牙齿。没有被额外安装什么东西，牙齿里的微型装备也还在。他们应该只是进行了紧急医疗处理，还没来得及（或者按照程序暂时不能）进行更彻底的搜查。

　　这是个机会，也是巨大的风险。

　　病房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和低语，那是看守的警察。窗户被封死，房间没有多余的摆设，摄像头红灯在角落闪烁。

　　他需要思考，在严止正式审讯他之前，他必须理清思路。密码已经记在脑子里，纸条也已销毁。金属管和里面的追踪标记，可能已经被警方发现。这也许能转移一部分视线，但严止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还有那架无人机……“清道夫”已经嗅到味道了。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直接袭击医院？还是利用内鬼？

　　内鬼……这是最让沈怀如芒在背的。警队内部，甚至更高层，那双隐藏的眼睛，到底是谁？严止……是否可靠？

　　无数念头在疼痛和昏沉中翻滚。他不能完全相信警方，但此刻，医院或许反而成了相对安全的地方，至少“清道夫”在境内大规模袭击警方重点看守的医院，需要权衡的代价极大。他要利用这段时间恢复体力，同时……等待。等待变数，或者，创造变数。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怀立刻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维持着昏迷的假象。但听觉和感知提升到了极致。

　　脚步声很稳，一步步走到床边停下。来人的气息……很熟悉。

　　是严止。

　　沈怀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别的复杂情绪。他没有动，任由对方打量。

　　良久，严止低沉的声音响起，不是问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病床上“昏迷”的人听：

　　“沈怀，‘孤狼’……码头的水很冷吧？防风林的雨，也不好熬。”

　　“你拿到的东西，我们找到了一点碎片。上面的追踪标记，你也发现了吗？所以才打掉无人机？”

　　“你宁愿跳海，宁愿落到我手里，也不想被另一批人抓住。你到底在躲谁？又在护着什么？”

　　“杨院长儿子的加密通话，是你安排的吗？你想确认什么？还是想传递什么？”

　　严止的问题一个个抛出，没有期待回答，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他的声音很平缓，却带着一种穿透力。

　　“你身上有很多伤，新的旧的。有些伤口处理得很专业，不像是仓促为之。过去几年，你到底在哪里？经历了什么？”

　　“那份名单……真的存在，对不对？它不仅仅关乎过去的真相，也关系到现在很多人的生死，包括……你拼死也想保护的人？”

　　沈怀的心跳，在监控仪上微微加快了一瞬，又立刻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严止的敏锐超出了他的预估，他几乎触碰到了核心的边缘。

　　严止似乎察觉到了那细微的变化，他的目光更深了几分。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沉默了片刻。

　　“好好养伤。”最后，严止的语气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这里暂时安全。但时间不多，‘他们’不会等太久。我也一样。”

　　“等你醒来，我们有很多话要说。希望到那时，你能做出选择。”

　　说完，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房门轻轻关上。

　　病房内恢复了寂静，只有仪器声低鸣。

　　沈怀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苍白的天花板，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浓黑与决绝。

　　严止给了他一个信号，一个近乎直白的信号——我知道你不简单，我知道你背负更多，我在给你机会，也在给我自己寻找真相的机会。

　　但这机会的背后，是更汹涌的暗流。警方的审讯，内鬼的窥伺，“清道夫”的威胁，还有那份必须送出的密码……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触碰到了病号服下，藏在绷带边缘的一小截硬物——那是他昏迷前，从木屋抽屉里带出来的，一枚生锈的别针。

　　微不足道，但在他手里，或许能变成钥匙，或者武器。

　　孤狼落网，但博弈，才刚刚进入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