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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海雾与疑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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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的冰冷刺骨,瞬间淹没了沈怀所有的感官。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伤口被咸涩的海水浸泡,带来钻心的剧痛。求生的本能让他屏住呼吸,奋力挣扎出水面,又被一个浪头狠狠拍下。
黑暗,冰冷,窒息。
还有身后码头隐约传来的喧嚣和逐渐靠近的警艇探照灯光。
他不能在这里被抓住,更不能死。
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和过人的水性,沈怀忍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借着海浪的推动和夜色的掩护,向着与码头灯火相反的方向潜游。他不敢露出头换气太久,每一次浮起都只是短暂一瞬,吸入一点点宝贵的空气,便再次没入漆黑的水中。
血液从伤口不断渗出,在他身后拖出一条淡粉色的、很快就被海浪稀释无踪的痕迹。体温在快速流失,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他只能依靠着本能和模糊的方向感,朝着记忆中一处荒僻的、布满礁石的海岸线挣扎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力气即将耗尽,身体快要被冰冷和黑暗吞噬时,他的脚终于触碰到了粗糙的沙石。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处被海浪冲刷得光滑的礁岩,瘫倒在上面,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海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感。
他还活着。
但情况糟糕透顶。左臂的伤口泡得发白外翻,腹部的旧伤也火辣辣地疼,失血和寒冷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躺在冰冷的岩石上,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徘徊。他紧紧攥着贴身口袋里那个小小的金属管,这是他用命换来的东西,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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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止站在码头临时设立的指挥部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水下搜救队已经忙碌了几个小时,除了在乱石缝隙里找到一点被海浪冲散的血迹布条,一无所获。
“严队,这天气太差了,风浪大,能见度低,下面还有暗流……”搜救队长无奈地汇报,“如果他是被卷走了,生存几率……很低。”
严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屏幕上模拟出的洋流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没有找到沈怀之前,他无法下定论。那个男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总能从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
“仓库那边的勘查结果呢?”他转向现场勘查的负责人。
“通风管道内侧有近期被撬动和摸索的痕迹,提取到了几枚模糊的指纹,正在比对。另外,我们在管道下方的积灰里,发现了一点这个。”勘查员递过来一个微型证物袋,里面是一小片极薄的、边缘不规则的金屬碎片,像是从什么东西上刮下来的。
“这是什么?”
“暂时不清楚,材质很特殊,已经送去实验室做成分分析了。”
严止接过证物袋,对着灯光仔细看着那片小小的金属碎片,若有所思。沈怀拼死都要拿到的东西,会不会就装在一个金属容器里?这碎片,是否是争夺或者匆忙中刮蹭下来的?
“严队,”技术队小张匆匆走来,脸色有些奇怪,“我们重新分析了昨晚杀手服毒用的毒囊残留物,发现里面除了已知的毒素成分,还有一种……非常罕见的生物碱标记物。这种标记物,在国际刑警的数据库里有记载,与一个代号‘清道夫’的跨国秘密雇佣兵组织有关。”
“清道夫?”严止眉头紧锁。这个名字他听说过,一个只认钱不认人,专门处理“脏活”的神秘组织,活动范围主要在东南亚和金三角地区。他们怎么会卷入进来?
是“三爷”雇佣了他们?还是……那个内鬼?
案件的复杂性再次升级,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还有,”小张压低声音,“我们秘密调取了杨院长儿子近期的通话记录,发现了一个加密号码的短暂联系记录,就在我们联系杨院长之后不久。这个加密号码……最后一次出现的位置,在城西。”
城西?严止立刻想到了沈怀之前可能的藏身区域。是巧合吗?还是沈怀在试图通过某种方式联系福利院,确认什么?
所有的线索都像是散落的珍珠,缺少一根能将它们串起来的线。而沈怀,似乎就是那个拿着线的人,但他现在却下落不明。
“继续追踪那个加密号码,扩大对城西区域的秘密排查,重点是诊所、黑市医生和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严止下令,“通知海警,扩大搜索范围,活要见人,死……也要找到他身上的东西!”
他有一种预感,沈怀一定还活着,而且正躲在某个角落里,舔舐伤口,等待着下一次出击。而他能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尽可能地扫清障碍,并……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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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雨势渐小。沈怀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艰难地爬下礁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着钻进了一片靠近海边的防风林。
他必须找到药品、食物和干燥的地方,否则不等被人找到,他就会因失温、感染或失血过多而死。
凭借着对这座城市阴暗角落的了解,他记得这片防风林深处,似乎有一个被废弃的护林员小屋。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和模糊的记忆在林中穿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透过稀疏的树林,隐约看到了那个低矮破败的木屋轮廓。
希望燃起,他加快脚步,却在靠近木屋时,猛地停住,身体瞬间紧绷,闪到一棵树后。
木屋门口,有新鲜的脚印!不止一个人!
他的心沉了下去。是追兵?还是巧合?
他屏息凝神,仔细观察。木屋里似乎没有动静。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从窗户的破洞往里看——里面空无一人,但地上有熄灭不久的篝火痕迹,以及几个空的矿泉水瓶和食品包装袋。
有人来过,而且刚走不久。
沈怀不敢大意,他仔细检查了周围的痕迹,确认人已经离开,这才迅速闪身进入木屋。他顾不上其他,第一时间寻找是否有遗落的可用之物。幸运的是,在角落的破桌子抽屉里,他找到半卷过期但密封尚可的医用纱布,和一小瓶碘伏。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立刻脱下湿透粘在伤口上的衣服,用碘伏小心翼翼地清洗狰狞的伤口,剧烈的刺痛让他额头冷汗直冒,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然后用干燥的纱布重新进行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身体依旧冰冷,但至少伤口得到了初步处理,避免了立刻感染的风险。
他拿出那个金属管,用力拧开。里面是一张卷起来的、用特殊防水材料制成的纸条,上面是一长串毫无规律的字符和数字。
下一段密码。离最终的名单又近了一步。
但接下来该怎么办?这里已经不安全,他必须尽快离开。
他将密码牢牢记住,然后将纸条吞了下去。这种东西,不能留在世界上任何角落。
就在这时,他耳朵微动,听到了远处隐约传来的……犬吠声!
警察的搜捕队,带着警犬,已经搜到这片区域了!
沈怀脸色一变,强撑着站起身。他看了一眼这个短暂给予他庇护的木屋,毫不犹豫地转身,再次没入身后茂密而危险的防风林深处。
追捕与逃亡,还在继续。而严止与真相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只在咫尺之间,却又隔着重重迷雾。
犬吠声由远及近,夹杂着搜捕队员的呼喝与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沈怀紧绷的神经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入脖颈,却远不及他心底泛起的寒意。
他强撑着几乎到达极限的身体,迅速检查了一遍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确认没有渗血留下新的痕迹。然后,他抓起地上剩余的碘伏和纱布塞进口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破败的木屋。
不能留下任何指向性的线索。他快速将篝火的灰烬彻底搅散,抹去自己坐过的痕迹,甚至将自己滴落在地上的零星血滴用泥土掩盖。做完这一切,他才如同真正的孤狼般,悄无声息地退到木屋后门,融入了更加茂密、光线也更幽暗的林地深处。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搜捕队的行进路线和风向。必须利用地形和天气,干扰警犬的嗅觉。
他选择了一条逆风而行的路线,同时刻意寻找水流浅滩,蹚水而行,尽管冰冷的河水让他伤口刺痛,浑身颤抖,但这能最大程度地切断气味追踪。他在复杂的林木间穿梭,利用粗壮的树干和茂密的灌木丛隐藏身形,脚步放得极轻,却因为伤势而不可避免地留下一些踉跄的痕迹。
身后的犬吠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显然搜捕队也在根据踪迹调整方向。这是一场意志与耐力的残酷比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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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队,警犬在废弃木屋附近发现强烈反应,确认‘孤狼’曾在此短暂停留!发现使用过的医疗废弃物,判断他受伤不轻!”对讲机里传来前方搜捕队的汇报。
严止站在防风林边缘的指挥车旁,目光沉凝地注视着这片广袤而幽深的树林。找到了!沈怀果然还活着,而且就在这片林子里。
“受伤不轻……”这四个字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他眼前闪过仓库窗口那半个血手印和窗外汹涌的海浪。沈怀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他还能撑多久?
“严密搜索木屋周边区域,注意逆风方向和附近水源!他一定会想办法干扰警犬!”严止冷静地下令,“各小组保持通讯畅通,缩小包围圈,一旦发现目标,优先确保其生命安全!重复,优先确保目标生命安全!”
他的命令让旁边一些队员有些讶异。以往对待“孤狼”这种极度危险的目标,命令通常是“必要时可采取强制措施”。严队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严止没有解释。他只是紧紧盯着电子地图上正在逐步缩小的搜索圈。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沈怀就像一头被困的、受伤的野兽,逼得太紧,只会激起他更激烈的反抗,甚至……玉石俱焚。他需要活的沈怀,需要他口中的真相,需要他手里的证据。
“严队,技术队那边有发现!”小张拿着平板电脑跑过来,“那片金属碎片的成分分析出来了,是一种高强度的钛合金,常用于航空航天或某些特殊的安全存储设备。而且,上面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生物信息素,类似于……一种定向追踪器的残留标记!”
追踪器?严止瞳孔一缩。沈怀拿到的东西被标记了?那岂不是意味着,无论他逃到哪里,对方都能找到他?
这个念头让严止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能反向追踪信号源吗?”
“很难,标记很微弱,而且可能是一次性的。但这说明,‘孤狼’现在的处境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除了我们,还有另一批人可能也在找他,而且手段更隐秘、更致命!”
是“清道夫”吗?还是内鬼?严止的心揪紧了。必须尽快找到沈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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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防风林深处,沈怀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的景物开始出现重影。失血、寒冷和过度消耗的体力正在迅速吞噬他的意志。他知道,自己快撑到极限了。
他靠在一棵巨大的榕树气根后,短暂地喘息着。犬吠声似乎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他暂时甩掉了追兵,但只是暂时的。
他必须想办法彻底摆脱追踪,并尽快将密码送出去。他想到了那个加密号码,那个可能与杨院长儿子有过短暂联系的号码。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存在一丝希望的联络点。
但他现在根本无法接近城西,甚至连这片林子都未必能活着走出去。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听到头顶上空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风雨声的嗡鸣!他猛地抬头,透过浓密的枝叶缝隙,隐约看到一个小巧的、黑色的无人机,正如同幽灵般在低空盘旋,镜头似乎正对准他所在的区域!
不是警方的装备!警方的无人机不会这么小,也不会在这种天气冒险低空飞行!
是“他们”!
沈怀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他抓起地上一块石头,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朝无人机掷去!同时身体向侧后方扑倒!
“啪!”石头精准地击中了无人机,将其打得歪斜了一下,但并未完全击落。无人机摇晃着升高,似乎打算撤离。
而沈怀因为剧烈的动作,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他趴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全身。
暴露了!彻底暴露了!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继续逃跑,但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完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甘心……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他还没有……亲口对那个人说一句……
就在他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似乎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人的呼喊,方向……正是他刚才击落无人机的位置。
是搜捕队被无人机吸引过来了?
他努力想保持清醒,但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最终吞噬了他所有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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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止带着一队人赶到时,只看到了地上那个被石头砸坏、还在微微冒烟的微型无人机,以及……旁边泥地里,那个蜷缩着的、昏迷不醒的身影。
沈怀躺在冰冷的泥水中,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湿透,衣服多处破损,露出的绷带上浸染着刺目的鲜红。他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碎裂,与那个在仓库中狠厉果决、在码头上纵身一跃的“孤狼”判若两人。
严止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呼吸一窒。他快步上前,蹲下身,手指有些颤抖地探向沈怀颈侧的动脉。
还有跳动!微弱,但确实还在跳动!
“快!叫救护车!立刻!”严止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和嘶哑,“封锁这片区域,仔细搜查那架无人机!快!”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沈怀冰冷的身躯上,试图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看着沈怀毫无生气的脸,严止脑海中闪过无数纷乱的念头——仓库的枪声、雨夜的血迹、海边的绝望、还有此刻奄奄一息的脆弱。
沈怀,你究竟背负了什么?
这一次,我抓住你了。但等待你的,究竟是审判,还是……迟来的正义?
严止紧紧抿着唇,看着迅速赶来的医护人员将沈怀抬上担架,眼神复杂难明。
孤狼终于落网,但笼罩在真相之上的迷雾,似乎才刚刚开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