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韵者》郡箔熵

14、第 14 章

　　祭坛中央的石柱泛着青灰色，像被岁月抽干了所有生气。皎沏柠被无形的藤蔓捆在柱身，褐色短裙的裙摆沾着干涸的泥渍，后腰的黄褐色丝带无力地垂着，被藤蔓勒出深深的褶皱。她仰头望着顶端黯淡的夜明珠，睫毛上沾着细小的灰尘，像蒙尘的星子。

　　“别白费力气了。”疏影的声音从广场阴影里传来，她此刻换了身灰黑色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下巴上道浅浅的疤痕，“这藤蔓是用‘忘忧藤’做的，越挣扎，勒得越紧，还会吸走记忆里的光。”

　　皎黯果然看见，缠绕着姐姐的藤蔓正在微微发亮，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而皎沏柠的眼神正一点点变得空洞，像被浓雾笼罩的湖面。

　　“你对她做了什么？”幽客往前踏出一步，棉布裙下的指尖凝聚起淡淡的金光——那是净化后的歌魂力量。

　　疏影轻笑一声，从石椅上摘下朵深红色的花，花瓣边缘的尖刺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没什么，只是让她记起些‘该忘的事’。比如……当年是谁把护心玉偷偷换成了石头，导致长老们误判了双生歌魂的位置。”

　　皎沏柠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像是在否认，又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缠绕她的藤蔓突然暴涨，勒得她肩膀微微下沉，丝带末端的流苏都在发抖。

　　“姐姐不是这样的人！”皎黯掏出新钢笔，笔尖的“家”字在月光下亮得刺眼，“是你在撒谎！”

　　“撒谎？”疏影突然指向石柱上褪色的图案，“那你们自己看啊！这些图腾记录着当年的真相，只可惜……”她故意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残忍的笑意，“被岁月磨得差不多了，就像某些人的心。”

　　众人凑近石柱，果然在斑驳的石面上看到些模糊的刻痕。能辨认出有两个人影在争夺什么，其中一个手里举着块发光的东西，像护心玉；另一个则伸手去抢，脚下似乎绊倒了什么，旁边刻着朵枯萎的蔷薇。

　　“这是……”单简的手指抚过刻痕，口琴在口袋里烫得厉害，“像是在抢护心玉？”

　　瑞雪突然蹲下身，指着石柱底部的一道浅痕：“这里有字！”

　　刻字被灰尘覆盖，鹿敛雾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浮尘，露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七年之约，玉归其主。”字迹稚嫩，像孩童所刻。

　　“七年之约？”皎黯的目光落在姐姐身上，“我七岁那年，确实丢过一次护心玉，后来是爷爷在果园的苹果树下找到的。”

　　疏影突然鼓起掌来，斗篷下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看来你们想起些什么了。没错，当年是皎沏柠怕你被音魅族带走，偷偷藏起了护心玉，还故意让茗荼阁的人以为玉在她身上，才导致后来的追杀。”她绕到广场中央的空地上，张开双臂，“而这些石柱，根本不是装饰，是‘忆囚笼’——谁藏了秘密，谁就会被藤蔓缠住，直到说出真相。”

　　皎沏柠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混合着灰尘划过脸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我……我只是怕……怕分开……”

　　藤蔓突然松开了些，夜明珠的光芒也亮了一瞬，却又迅速黯淡下去。

　　“怕分开就该撒谎吗？”疏影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知道因为你的私心，多少人白白送命？闲亭为了帮你圆谎，被渊主打断了腿；你爷爷为了保护假玉，被茗荼阁的人活活烧死……”

　　“不是的！”皎沏柠剧烈挣扎起来，藤蔓再次收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爷爷是自愿的！他说只要能护着我们姐妹，死也愿意！”

　　石柱上的刻痕突然亮起，褪色的图案开始流动——画面里，老者把真的护心玉塞进年幼的幽客怀里，又把块假玉交给皎沏柠，笑着说：“小黯机灵，能藏住；小沏稳重，能瞒住。爷爷这把老骨头，还能替你们挡一阵子。”

　　“是爷爷自己的选择。”皎黯的声音发颤，钢笔尖在石面上划出金色的痕迹，“姐姐只是想保护我们，这不是错！”

　　金光顺着刻痕蔓延，夜明珠突然“嗡”地一声，表层的灰尘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温润的光泽。广场四周的石椅上，那些缠绕鲜花的藤蔓开始变色，翠绿色的越发鲜亮，红润色的则渗出晶莹的露珠，像在哭泣，又像在释然。

　　疏影的脸色变得难看，她后退半步，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小瓶，拔开塞子，里面立刻飘出黑色的雾气：“就算真相是这样，你们也别想活着离开！渊主说了，双生歌魂必须死一个，才能维持音魅族的平衡！”

　　雾气化作无数只黑色的鸟，扑向被藤蔓束缚的皎沏柠。幽客突然挡在姐姐身前，掌心的金光化作盾牌，将黑雾挡在外面：“要动她，先过我这关！”

　　单简的口琴声突然变得激昂，像战鼓擂动。瑞雪的黄褐色丝带缠上最近的石椅，借力腾空而起，丝带末端的星星碎片划出银色的弧线，斩断了几只黑雾鸟。鹿敛雾的金色花钿爆发出刺眼的光，纯白衬衫上的绣花化作道金色的溪流，冲刷着广场上的黑色雾气。

　　皎黯握紧钢笔，笔尖的“家”字与夜明珠的光芒产生共鸣。她突然想起爷爷音乐盒里的旋律，想起果园里的童谣，想起双生手心相贴时的温暖。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石柱唱出了那段旋律——不是解缚谱，也不是战歌，是首属于家人的小调。

　　歌声钻进石柱的刻痕里，那些褪色的图案彻底活了过来，组成一道金色的光链，缠住了疏影手中的黑色小瓶。小瓶“啪”地碎裂，黑雾瞬间消散，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护心玉——和幽客怀里的那块正好能拼合。

　　“这是……”疏影愣住了，看着拼合的护心玉，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斗篷下露出的疤痕渐渐淡去，最后化作一只灰黑色的鸟，扑棱棱飞向夜空，只留下句模糊的呢喃：“我也想有个家啊……”

　　藤蔓彻底松开了皎沏柠。姐姐跌坐在地，后腰的黄褐色丝带缓缓舒展，轻轻缠住皎黯的手腕。姐妹的手叠在一起，掌心的温度让夜明珠彻底亮起，温润的光芒洒满整个广场，照亮了石柱上最终的图案——不是争夺，是拥抱。

　　广场四周的鲜花突然全部绽放，翠绿色的藤蔓上开出白色的花，红润色的植物结出小小的果实，像一颗颗饱满的心脏。

　　鹿敛雾捡起地上的半块护心玉，递到幽客手里。男孩的湛蓝色眸子里映着夜明珠的光：“奶奶说，不完整的东西，才最想找到归宿。”

　　单简吹起了温柔的调子，瑞雪靠在他身边，指尖轻轻打着节拍。月光下，他们的影子被夜明珠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未完成的画。

　　皎沏柠看着拼合的护心玉，突然笑了，褐色的眼泪里终于有了暖意：“爷爷说得对，玉归其主。现在，我们该去接爸妈了。”

　　夜明珠的光芒中，石柱底部的“七年之约”四个字渐渐隐去，浮现出一行新的刻痕：

　　家，从不是谁保护谁，是一起走下去。

　　远处的旧剧院传来午夜的钟声，一下，两下，三下……像在为重逢倒数。皎黯握紧姐姐的手，知道她们的歌谣，又要翻开新的一页了。而这一页里，写满了团圆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