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韵者》郡箔熵

15、第 15 章

　　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在初渺碧的裙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她扶着皎沏柠靠在老槐树下，少女的指尖还残留着抚摸树干的温度，只是此刻已无力再抬起，只能任由那点温度慢慢消散在夜风里。

　　“你看这树……”皎沏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眼眸里的湖水正在褪去光泽，“小时候奶奶说，树里住着精灵，只要对着树洞说话，它就会替你记着。”她的目光落在初渺碧胸前的口袋上，那里鼓鼓囊囊的，装着那封还没拆封的信，“我刚才跟它说了……说对不起妹妹……”

　　初渺碧的指尖颤抖着，替她拂去颊边的发丝。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的校园，那时她们穿着蓝白校服，在这棵树下分食同一袋橘子糖，皎沏柠总抢最大的那颗，说要留着给“以后要保护的人”。可现在，她怀里的人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像风中残烛。

　　“别说话了。”初渺碧把她抱得更紧些，槐花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刺得鼻腔发酸，“我带你去找她们，找黯黯和幽客，她们一定有办法……”

　　“没用的。”皎沏柠轻轻摇头，泪珠砸在初渺碧的手背上，滚烫得像火，“是我自己……选择的。”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了初渺碧的衣襟，“那刀……本该刺向黯黯的……是我……替她挡了……”

　　初渺碧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的碎片突然炸开——舞会上穿着礼服的少女，礼品店里抱着木偶的幽绻，还有那个举刀刺向皎沏柠的黑影……原来那些模糊的面孔，都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脸。

　　“是我杀了你？”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怀里的人轻轻点头，眼眸里却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疲惫。

　　“你只是……被控制了。”皎沏柠的指尖划过初渺碧的眉骨，那里有道浅浅的疤痕，是小时候替她抢回被抢走的丝带时，被碎玻璃划的，“公主殿下需要双生歌魂的力量……她让你以为……杀我是为了保护大家……”

　　树洞里突然传来窸窣的响动，一只松鼠叼着片枯叶钻出来，落在皎沏柠的膝头。她虚弱地笑了笑，从袖中摸出颗橘子糖，剥开糖纸递过去：“你看，连树精灵都来送我了……”

　　松鼠叼着糖窜回树洞的瞬间，皎沏柠的头轻轻靠在了初渺碧的肩上，最后一口气吐在她的颈窝，带着橘子糖的甜味：“信……一定要交给黯黯……说姐姐……没骗她们……”

　　怀里的身体渐渐变冷时，初渺碧才发现，那封信的封口处，画着颗小小的橘子糖，和当年树下分食的那颗一模一样。

　　她抱着皎沏柠坐在树下，直到晨曦染红了天际。树洞里的松鼠探出头，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突然叼来片带着露水的叶子，轻轻放在初渺碧的脚边——像在替谁安慰她。

　　不知过了多久，初渺碧终于站起身，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没成为守护者之前”，却莫名地知道，要去一个有很多橘子树的地方，找两个和皎沏柠长得很像的女孩。

　　她走后，老槐树的树干上，慢慢渗出树汁，在月光照过的地方凝成一行浅浅的印记：

　　“好友”二字，从来不是幻想。

　　城西旧剧院的钟声刚敲过午夜，皎黯和幽客正站在入口处等姐姐。鹿敛雾抱着那只从果园捡来的橘子糖纸，突然指着远处的小路：“有人来了。”

　　月光下，初渺碧的身影越来越近，她的裙摆沾着泥土，怀里紧紧揣着什么，走到她们面前时，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双手奉上，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她让我……交给你们……”

　　皎黯接过信的瞬间，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是姐姐独有的、带着丝带香气的温度。信封上的橘子糖图案已经被泪水浸透，晕开小小的湿痕。

　　拆开信时，掉出片干枯的槐树叶，叶脉间写着行极小的字：

　　“树洞记得所有话，包括‘我爱你们’。”

　　信纸里夹着半块护心玉，和她们手里的拼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菡萏形状。信上的字迹已经很轻，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黯黯：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在奶奶说的‘树精灵的乐园’了。别恨渺碧，她只是被公主骗了，就像当年我骗了你们一样。

　　护心玉的另一半，藏在旧剧院的阁楼，那里有爸妈留下的歌谱，能唤醒所有被封印的记忆。

　　还有，舞会上的少女……都是我托树精灵给你们捎的梦，怕你们太想我。

　　对不起啊，没能陪你们走到最后。但你们要记得，树影会替我拥抱你们，风声会替我唱那首没唱完的歌。

　　永远爱你们的姐姐

　　沏柠”

　　信的末尾，画着三个手拉手的小人，其中一个的辫子特别长，正往另外两个手里塞橘子糖。

　　皎黯突然捂住嘴，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想起刚才在树影里看到的幻象——小时候的皎沏柠蹲在果园里，对着树洞喊“妹妹要永远开心”，而现在，那棵树的影子正透过旧剧院的窗户，在她们脚下织成温暖的网。

　　初渺碧还跪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鹿敛雾走过去，把那颗橘子糖纸包着的石子放在她手里：“她不怪你，你看，她连糖都留给你了。”

　　单简和瑞雪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口琴里飘出的旋律温柔得能化掉月光。瑞雪的黄褐色蝴蝶结缠上初渺碧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像在说“没事了”。

　　皎黯握紧那半块护心玉，抬头望向旧剧院的阁楼。那里亮着一盏灯，像姐姐在说“我在这儿”。她知道，姐姐从未离开，她只是变成了树影、风声、还有她们心里那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而那封未寄的信，终究还是送到了最想念的人手里。

　　阁楼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闻到淡淡的槐花香。书桌上摆着本摊开的歌谱，首页画着五个人的笑脸，旁边写着行字：

　　“下一段旋律，该由我们一起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