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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异乡客与玉雕尸(修订版) ...


  •   头痛得仿佛要炸开。

      魏客一……或者说,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韩沄旌,是在一阵撕扯灵魂的剧痛和窒息般的恶心感中,挣扎着醒来的。

      冷。

      刺骨的冷意顺着身下的泥泞,毫不留情地钻进骨缝。雨不大,却绵密得恼人,像一张无边无际的湿冷蛛网,把他和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紧紧缠在一起。他费力掀开眼皮,雨水混着泥水淌进眼眶,涩得发疼。

      视野好不容易清晰些,映入眼帘的却是几具胡乱堆叠的尸体。面目肿胀,有的已被啃食得不成人形,散发出的恶臭直冲天灵盖。

      乱葬岗。

      这三个字在他脑中炸开,心瞬间沉到谷底。

      记忆是碎的。他明明是法医韩沄旌,在追捕一个诡异的连环杀手时,一同坠入了发光的祭坛……再然后,就是这儿了。另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挤了进来:边关的风沙、喇嗓子的粗粮、冻得粘手的刀柄,以及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这身体的原主,是个叫魏客一的伤退边军,怕是没熬过去,死在了回乡路上。

      “这开机方式也太他妈硬核了,真他娘的……”他还想骂点什么,喉咙却干得像两片砂纸在摩擦。穿越?这种只存在于网文里的离谱桥段,竟然砸他头上了?可身上湿透粗糙的古代士卒服、空气里真实不虚的腐烂气味,以及这具虽然虚弱但确实活着的身体,都在啪啪打他的脸。

      “真行,别人穿越要么王爷要么公子,我倒好,直接继承濒危账号。”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荒谬感,他强忍着恶心和眩晕,凭借职业习惯检查自身。

      除了饿得前胸贴后背、虚弱得手脚发软,就只有胸口一道结痂但依然隐痛的箭伤。还有他脖子上带着的一块奇怪的石头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石头……也太丑了吧。原主怎么带一块这么丑的石头?这是什么特殊的保平安的东西?那这破玩意也不灵啊,人都死了……

      随后,韩沄旌忍着强烈的的眩晕与恶心,开始小心翼翼的检查旁边相对新鲜的尸体。

      他避开尸体高度腐烂的区域,重点观察尸体的衣物、随身物品和体表特征。他从一具穿着稍完整布衣的尸体腰间,解下了一个空空如也的破旧皮水囊,虽然空了,但容器本身有用。从另一具尸体的残破革带上,他发现了一把生锈严重、没有刀鞘的短匕首,刃口钝拙,但聊胜于无。此外他还找到了几枚散落的、说不清年代的铜钱。

      “天也不是要亡我呀,运气也没差到啥也没有到份上。”韩沄旌一边嘟囔,一边手上的动作不停。

      他没有去动任何看起来可疑的食物或液体。作为一名法医,他深知在这种环境下,随意摄入不明物质的风险远比饥饿本身更大。

      “运气这么好,我肯定不能死在这里……” 乱葬岗意味着高度的腐败菌群、潜在的瘟疫,以及可能前来觅食的野兽或倾倒新尸体的人。必须立刻离开。

      移动是极其艰难的。

      韩沄旌四肢着地,在泥泞和尸骸间缓慢爬行,胸口伤处的疼痛随着动作一阵阵加剧。他尽量选择尸骸较少、地面稍硬的地方挪动,避免留下明显的痕迹,也减少接触腐败物的风险。

      不知爬了多久,雨停了,但天色也暗了下来。

      寒冷和虚弱如同跗骨之蛆。

      他听到附近有溪流声,心中一动,循着声音艰难地挪过去。那是一条不算清澈的小溪。他伏在岸边,没有直接饮用,而是先用破布蘸水,湿润嘴唇和口腔,观察没有不适后,才小口小口地啜饮。

      溪水冰冷,带着土腥味,却极大地缓解了干渴。

      在溪边,他凭借有限的野外知识,找到了一些常见的、确认无毒的野莓和嫩草根,小心翼翼地吃了一些,勉强压下腹中的灼烧感。他不敢多吃,未知植物的风险依然存在。

      “真完蛋,我刚刚到底在乐观些什么呀……”

      韩沄旌在荒郊野岭像游魂一样晃荡了好几天,靠认得的少数几种野果和溪水吊命。原身的记忆碎得拼都拼不起来,只勉强知道怎么生火、如何找水。至于这是什么朝代、身在何处、“魏客一”有何社会关系,一概不知。

      “必须进城。城里总该有活路,有口热乎饭吃。”终于在确认了根本没有什么系统,任务这类的可以赛博续命的东西后,韩沄旌终于认命的开始自我救赎。

      当他拖着快散架的身子,终于望见那座沉默矗立在雨幕中的巍峨城墙时,心里竟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城门口车马人流,他学着旁人低头想混进去,却因不认得铜钱、掏不出入城税,又挡了后方一辆贵气马车的路,被守城兵卒不耐烦地推开,踉跄着撞到了几个在墙根躲雨、眼神浑浊的地痞。

      “哪儿来的穷酸丘八,眼睛长腚上了?”领头那个一口黄牙,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这古人的骂人词汇量是不是太贫乏了?韩沄旌下意识皱眉,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静审视目光扫过对方。他试图解释,可话一出口,那用词和语调在这群地痞听来既古怪又带着股说不清的劲儿,反而更激怒了人。

      推搡立刻变成了拳脚。

      魏客一这身子是虚,可韩沄旌作为法医,也是正经练过现代格斗的。身体的记忆还在,侧身、格挡、反关节擒拿……几下子干净利落放倒了最先冲上来的两个。

      可他高估了这身体的耐力。几招一过,气息立马就乱了,胸口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剩下几个地痞见他力怯,嚎叫着又围了上来,拳脚眼看就要砸实。

      就在这当口,那辆被他挡过路、外观朴素但细节里处处透着精致的马车,不知何时静悄悄地停了下来。车帘纹丝不动,里头的人对外面的污糟浑不在意似的。

      一个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战圈外边。

      是个做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身量高挑挺拔,面容冷峻如覆霜刃,腰间配着一柄造型古朴的短刀。他甚至没看韩沄旌一眼,只目光淡扫过那几个地痞。

      接下来,韩沄旌只觉眼前一花。

      他甚至没看清那男护卫是怎么动的,只听几声短促的闷响和痛呼,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几个地痞,已经像被抽了骨头的死狗瘫在地上,蜷缩着哼哼,再也爬不起来了。

      利落,干脆。

      马车窗帘,被一只骨节分明、苍白得没什么血色的手,从里头掀开窄窄一道缝。

      韩沄旌下意识抬眼望过去。

      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冷的,带着审视,还有些疲惫的凤眸。那眼睛形状生得极好,眼尾微挑,本该是含情风流的样子,此刻却只有古井无波的沉寂。那目光在他身上停了顶多一瞬,跟看路边的石头、脚下的泥没区别。

      “清理了,别挡道。”车里的人开口了,声音不高,拖着点慵懒的调子,字句却清晰,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话音落,窗帘也随之放下,严严实实隔开了两个世界。

      那男护卫像完成一件日常差事,面无表情把那些瘫软的地痞像拖麻袋一样拽到路边。

      韩沄旌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发梢往脖领子里灌,冷得他打了个激灵。他不光被那护卫的身手震慑,更被马车里那人惊鸿一瞥的眼神和话语冻着了。那是一种……居高临下,压根不把旁人当人看的漠然。

      马车里头,苏晏笙拢了拢身上银灰色的软毛狐裘,闭目养神。窗外那点小骚乱,于他,不过是行车途中恼人的杂音。只是,那个狼狈的边军……身手路数有点意思,见了他苏晏笙的马车,眼里竟没有寻常人的惧意,只有一瞬的惊愕和打量。

      马车很快走了,留下韩沄旌一个人在雨里,满心茫然,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透骨的寒意。他避开人群,漫无目的顺着城墙根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郊一条浑浊的河边。

      雨水让河水涨了不少,哗哗流淌。他蹲下身,想掬口水喝,顺带洗把脸醒醒神。

      然后,他动作僵住了。

      河水冲刷的岸边浅滩,淤泥和水草半掩着,露出一角不寻常的颜色——不是石头,也不是烂木头。

      那是一具尸体。

      不是哥,你来这多长时间了?这方圆十里我找半天就这一条相对干净河,那你说说我现在怎么喝?人倒霉起来真的是喝口水都塞牙,我真的很渴啊兄弟!我都成古代人了,你还要我KPI?韩沄旌捧着水,心里直呼倒霉。

      不过,职业本能瞬间摁倒了所有杂念。他几步蹚水过去,也顾不上泥泘,费力把那具面朝下的尸体拖上了岸。

      男性,中年,穿着料子不错的绸缎衣服,像是个有钱人。韩沄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掉口渴与饥饿,进入工作状态。这里没手套,没器械,只有一双手和一双眼睛。

      他先看尸斑。手指用力按压尸体背部和臀部皮肤,褪色后恢复得慢,说明尸斑确实固定在这些地方了。可尸体被他发现时,是脸朝下仰着的。

      “死后被挪过窝……”他低声自语,“这儿不是第一现场。”

      接着查尸僵。大部分关节还硬着,但下巴那儿已经有点软了。“死了超过十二个小时,怕是昨天半夜的事。”

      最后,他目光落在尸体胸前那骇人的创口上:整个胸腔被人用不咋锋利的家伙粗暴剖开,里头的心肝肺啥的被掏空了,硬塞进去一朵雕刻得栩栩如生、花瓣层层叠叠怒放着的玉牡丹。玉质温润,雕工极好,跟这血腥场面摆一块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残忍。他仔细看伤口边缘,没生活反应。“死了以后才剖的……不是为杀人,那是想干啥?”

      他强忍着不适,掰开死者紧攥着的手指,在指甲缝里,小心刮出点微末颗粒。一种是极细的、朱红色的土,跟他脚下河边的黄泥巴完全两样;另一种,是少许石灰碎屑。

      韩沄旌正蹲在地上仔细琢磨着这些线索,丝毫没有注意到之前那辆精致贵气的马车,悄无声息停在了不远处。

      不一会,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由远及近。

      “在那儿!”

      “什么人?敢动尸体!”

      一队官差冲过来,领头那个捕头一眼看到尸体肚子里那朵玉牡丹,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活像见了鬼,声儿都劈了:“是……是‘鬼工索命’!又来了!”

      什么什么工?交不交五险一金?韩沄旌被嚷嚷的头疼。

      官差们如临大敌,瞬间把韩沄旌团团围住,钢刀半出鞘,明晃晃指着他。眼看就要被当凶犯或同党锁走,韩沄旌心里骂娘,脑子飞快转着想对策。

      “住手!”还是那个冷面护卫,亮出一枚乌沉沉的令牌,上头刻着繁复花纹。

      那捕头只瞥了一眼,膝盖一软,噗通就跪泥水里了,后头官差也呼啦啦跪倒一片,头都不敢抬,哆嗦着喊:“王、王爷千岁!”

      马车里,那慵懒又冰凉的声儿再次响起,带着点藏不住的厌烦:“这人,本王保了。案子,京兆尹府会同本王的人一起查。”顿了顿,声儿转向韩沄旌,不容商量,“你,头一个发现尸首,跟着。”

      韩沄旌就这么在一众官差复杂难言的目光里,被半请半押着,跟在那神秘马车后头,走向城外山影深处一座隐约可见的别院。

      夜色浓得化不开,王府里却亮着满院灯火,连檐角铜铃都浸在暖光里。

      管家领着几位医师候在门前,见王爷归来,忙上前簇拥着往书房去。

      别院书房的药香里,掺着缕清冷冷的檀香,缠在人鼻尖。苏晏笙裹着厚狐裘,半靠在垫得软和的榻上,灯下脸色白得吓人。左右下人有的端着药碗,有的忙着拨弄炭火,脚步声轻得不敢扰人。

      他眼睫垂着,长影落在眼下,像随时要睡过去似的。

      “行了,”他声音低哑,“步夜铃留下,其他人退下。”

      话音落,便挥手遣散了所有下人,只留那一人守在屋里。

      他抬了抬眼皮,那双凤眸没什么温度地落在魏客一身上:“名姓?身份?为何毁损尸体?”

      韩沄旌压住心里翻腾,尽量让声音稳当:“小人,小人魏客一,边军伤兵。小人并非毁损,是在验尸。”

      “验尸?好,验出什么了。”韩沄旌被他看的有些发抖,好像他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这王爷就直接把他剁成臊子喂猪。

      “大人,死者是让人害了之后挪到河边的!”韩沄旌连忙条理清楚地把尸斑、尸僵和伤口的发现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指甲缝里那不起眼的红色的土和石灰屑。

      苏晏笙原本半阖的眼眸,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兴味,在那片沉寂里一闪而过。这人的验尸法子,这思路……古怪,却异样地有说服力。这绝不是一个边军伤兵该懂的。

      “你不是普通伤退边军。”苏晏笙声线平直,却像根针,精准扎破了他勉强维持的镇定,“边军小卒,没你这等见识胆色,更不懂这些验尸的门道。”

      韩沄旌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他急中生智,搬出早就备好的、最俗套也最难查证的说辞:“小人……小人在军中时,碰巧遇过一位异人,传授了些许皮毛……”

      苏晏笙拢了拢狐裘,苍白指节在案上轻叩,凤眸如寒潭映月:“你说在军中学过辨尸之术。那乱葬岗的死者,除移尸、剖腹外,可还有别的发现?”

      韩沄旌定了定神,知道这是试探。

      “回王爷,”他垂首斟酌用词,他必须将现代法医学知识化作古人能理解的言语,“死者胸前创口看似凌乱,细观却见边缘齐整,下刀沉稳有力,绝非胡乱劈砍。”稍作停顿,见对方神色未动,才继续道,“那玉雕牡丹触手生寒,塞入时尸身已然僵硬,关节难以屈伸,故塞得十分勉强。”

      最后,他提到最关键的证据:“死者指甲缝中嵌着朱红土屑,混着石灰碎末。朱红土性暖,多用于宫苑或显贵之家培植名卉;石灰则常见于防潮筑墙,或是需要保持干燥的工坊。这两样东西凑在一处……”他适时收住话头,“我觉得,其来源可能与宫苑、或讲究人家的花圃工坊有关。”

      他刻意说得含糊,将判断的余地留给对方。

      不料苏晏笙话锋陡转:“你如何断定是死后剖腹?若凶手刀法利落,流血不多呢?”

      这一问直指要害。韩沄旌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不是,这王爷到底要干啥?究竟是想要我死啊,还是想要我活?都把我救下来了,怎么净问些让人想死的话?我当然知道要通过创口收缩、皮瓣卷曲等生活反应来判断,但这些术语你听的懂吗?听的懂吗!

      电光石火间,他只能再次祭出军中见闻这块挡箭牌:

      “王爷明鉴,”他垂下眼帘,避开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小人在边关见过太多刀剑伤。活人受伤,伤口会往里收紧,皮肉翻卷,鲜血汩汩涌出,色泽鲜亮。可那死者创口边缘平整死板,毫无收缩之象,创内只有暗沉淤血。故而推断,这一刀必是死后所伤。人死则气血停滞,伤口不再收缩,血也不再流淌了。”

      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漫长的寂静。炭火偶尔噼啪作响,衬得他过快的心跳格外清晰。每一息沉默都像是在拉紧他脑中的弦,不知这番勉强自圆其说的解释,能否瞒过这位心思缜密的王爷。

      苏晏笙不置可否,只让他再把现场所见细说一遍。韩沄旌定定神,把自己关于尸体被移动、腹腔玉雕的发现全倒了出来,最后抛出那个盘旋心头的疑问:“凶手干嘛费劲挪尸,又用这么贵重的玉雕塞进去?他是在搞什么邪门仪式,还是想掩盖啥?”

      苏晏笙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眼里的疲惫好像更深了,但那股子锐利却没被疲惫盖住。他没评价韩沄旌的推断,只淡淡地,像自言自语:“‘鬼工’之说,虚妄居多。张允之死,牵扯朝局。”目光重新落到韩沄旌身上,带着掂量,“你,还算有点用处。”

      他站起身,走到韩沄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这人,有点意思。本王身边缺个跑腿办事的。选吧,是本王替你抹了这嫌疑,安安稳稳跟着,还是滚回你的死牢里头等秋后问斩?”

      这选择题也太贴心了,韩沄旌想,就像问你要钱还是要命。

      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俊美却透着病气和威压的脸,也知道自己其实压根没得选。要钱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摸清这个鬼世界的开端。人嘛,总得找条活路嘛。

      韩沄旌低下头:“愿为王爷效劳。”

      步夜铃这时进来低声回报,说更细致搜过现场,在一里外的河滩发现了滴落状血迹和车辙印,推测那儿才是第一现场。这印证了韩沄旌的判断。

      苏晏笙没再多说,只挥挥手让步夜铃带他下去安置。韩沄旌跟着步夜铃穿过曲折回廊,心里头乱糟糟的。那朵塞在死人肚子里的玉牡丹,那朱红土,还有那位病恹恹却气场压死人的王爷……这地方,真够晦气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异乡客与玉雕尸(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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