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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病秧子与洋相子 ...

  •   姜永被投进了京兆府那暗无天日的大牢,罪名板上钉钉,秋后问斩是铁定跑不了了。

      这桩牵扯到宫里秘辛、手法邪门的“鬼工索命”案,在苏晏笙的强势干预下,总算是雷厉风行地了结了,明面上没在朝堂掀起太大风浪。

      结案后的第二天,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了层洗不干净的旧纱。

      苏晏笙裹着他那身仿佛长在身上的银灰狐裘,亲自去了一趟京兆府大牢。步夜铃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活像个没得感情的影子。

      牢房里头又阴又潮,空气里混着霉烂和绝望的味儿,呛得人嗓子眼发紧。

      姜永被单独关在一间窄得转不开身的囚室里,手脚都拴着沉甸甸的铁链,蜷在铺了层干草的角落。这才一两天的功夫,他像是又被抽走了十年阳寿,头发全白了,眼神空洞得吓人,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些不成句的字眼。

      苏晏笙停在栅栏外,静悄悄地看了他一会儿。姜永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慢吞吞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子费劲地对了半天焦,总算认出了苏晏笙。

      他脸上木木的,没有恨,也没有怕,只是梦呓似的嘟囔着: “岁星…归位…仪式…快…要开始了…时间…时间…” 声音含含糊糊,断断续续,听得人心里发毛。

      步夜铃在一旁压低声音回禀:“王爷,那日在这牢房里,这老奴确实也说过类似的疯话。”

      苏晏笙眸光沉了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没接步夜铃的话,只最后瞥了一眼那状若痴傻的姜永,转身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牢笼。

      姜永在狱中的这些呓语,与其说是疯癫,不如说是一种被刻进骨子里的执念。这让他更加确信,那些噎鸣信徒——不,或许该叫他们噎鸣遗民,绝不仅仅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他们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已经开始在暗处蠢蠢欲动了。

      回府的马车上,苏晏笙一直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狐裘边缘柔软的毛锋。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却压不住他眉宇间愈发浓重的疲惫与冷意。

      他想起了父王,那位仁厚却最终不得善终的前太子。当年的刺杀案背后迷雾重重,他追查了这么多年,线索却总是在最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断。

      如今,姜永案中这试图“逆转时间”、“修正错误”的疯狂教义,像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劈开了记忆深处某些被尘埃覆盖的角落。

      父王当年力主革新,触动了太多旧派势力的利益。倘若真有一群信奉可以“抹杀错误历史”的狂徒存在,那么,父王的存在,他推行的那些新政,是否就被他们视作了必须被“修正”的“错误节点”?

      这个念头让苏晏笙心底发寒。若果真如此,那害死父皇的,就不仅仅是寻常的权力倾轧,而是源自一种更为恐怖、更不可理喻的信念。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狐裘柔软的皮毛被捏得变了形,指节根根泛白。

      案子虽然了结,但连日的劳心劳力,加上牢狱之行沾染上的阴郁气息,终究是让苏晏笙那本就堪堪维系的身体彻底垮了下来。

      回到别院书房,他强打着精神叫来魏客一和几位京兆府的官员,撑着处理了几件手尾事宜,脸色已苍白得吓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往后,劳烦各位多带带他,让他好生学学正规的探案章程。”苏晏笙的声音比平日更显虚弱,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才不正规,老子正儿八经警校优秀毕业高材生!解剖课都是满分过的!”魏客一在心里默默抗议,面上却还得陪着笑,规规矩矩地给几位官员行礼,“小人魏客一,往后还请几位大人多多照料。”

      他这会儿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当初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报了“魏客一”这个名字?这地方谁认识他韩沄旌啊!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苏晏笙也懒得再多费唇舌,送走了几位官员后,便挥手屏退了左右,想独自缓一口气。却在他起身欲走向内间暖榻的刹那,一阵剧烈的眩晕如同黑潮般猛扑而来,眼前骤然一黑,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一直悄悄留意着他脸色的魏客一,几乎是在他身形微晃的瞬间就动了。他离得本就不远,此刻一个箭步上前,手臂迅捷而稳定地穿过苏晏笙腋下,另一手牢牢扶住他劲瘦的腰侧,将人半抱半扶地稳稳接住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步夜铃的身影也如鬼魅般掠至近前,他的手瞬间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先是飞快扫过苏晏笙紧闭的双目和惨白如纸的脸,随即那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懊恼的目光,便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了魏客一扶着苏晏笙的那两只手上。

      苏晏笙借着他这一扶之力,勉强缓过那阵要命的晕眩,微喘着睁开眼,入目的是魏客一近在咫尺的、带着毫不掩饰关切的脸庞。

      “……”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想挣脱这过于亲近的扶持,却发现四肢百骸软得厉害,一时竟使不上半分力气。

      “王爷?”魏客一的声音不高,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

      步夜铃也紧张地低唤了一声:“王爷!”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担忧。

      “去暖榻。”苏晏笙微不可查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但也并未立刻让魏客一松手。他闭了闭眼,长睫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青影,索性借着这短暂的依靠,积蓄着一点可怜的力气。

      步夜铃盯着魏客一,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这不知分寸的家伙,手往哪儿放呢?还不赶紧松开王爷!

      魏客一全盘接收了步夜铃眼神里嗖嗖飞来的冷箭,却浑不在意,甚至还暗自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苏晏笙能靠得更舒服省力些。

      他抬眼迎向步夜铃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杀人目光,扯了扯嘴角,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道:

      “瞪我干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这每月领着的工钱,可不是白拿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摔地上吧?那多不敬业。”

      步夜铃被他这话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色更是黑如锅底,但眼见苏晏笙确实倚靠着魏客一在缓气,终究强忍着没动作,只是那眼神里的戒备和某种本职工作被抢的不爽,简直要溢出来了。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苏晏笙才轻轻动了动。魏客一立刻会意,稳妥地扶着他,一步步慢慢走到暖榻边坐下。

      “无事了,”苏晏笙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他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周身的不适,“都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必外传。”

      魏客一躬身应了声“是”,规规矩矩地退后几步,与依旧板着一张冰山脸的步夜铃一同退出了书房。

      夜色渐深,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魏客一回到自己那间简陋却被打理得整洁的厢房。窗外,夜空沉沉,只有寥寥几颗星子顽强地闪烁着,洒下清冷微薄的光。

      他走到窗边,任由带着凉意的夜风拂过面颊。白日里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中翻涌——姜永癫狂的“岁星归位”,还有那劳什子“噎鸣遗民”……

      这一切诡异事件的线头,似乎都隐隐指向那个神秘莫测的存在。

      魏客一下意识地抬手,摸向颈间。那块丑石头正贴肉戴着,被体温焐得微微发温。姜永称他为“钥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和他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又有什么见鬼的关联?

      这一切混乱的源头,仿佛都绕不开那个名唤“噎鸣”的存在。

      他凝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无边的黑暗,窥见某种无形无质、却又如同蛛网般笼罩着一切的力量。他轻轻地,几乎是无声地低语,那声音揉杂着困惑、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被无形漩涡拖拽其中的凝重:

      “噎鸣……时间之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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