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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血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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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初冬,京城灰蒙蒙的天幕上,终于飘下了今岁第一场细雪。雪粒子零零星星,落在枯枝败叶间,尚未积起便化作了湿冷的寒意,渗进人的骨缝里。
魏客一这会儿正蹲在京兆尹府那间阴森森的殓房里,对着一具新送来的无名尸首直犯愁。
死者是个老乞丐,冻毙在城隍庙后巷,浑身脏污不堪。仵作已经验过,报了饥寒交迫,并无外伤,正准备按惯例拖去化人场了事。
可魏客一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他捏开尸体的嘴,借着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瞧见咽喉深处有些不太正常的红肿,指甲缝里还嵌着些非泥非土的浅灰色粉末,带着点说不清的涩味,还有腹腔内隐约的出血点……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冻毙。
等他终于完成解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王府别院时,天都快黑了。刚迈进院门,就听见里头一片不寻常的骚动。几个小厮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都带着惊慌。
“出大事了!镇远将军府…赵将军没了!”
“说是寿宴上…笑着笑着就…七窍流血!”
“好多大人都倒了…像是…像是中毒了!”
魏客一心头猛地一沉,一把抓住一个正要往外跑的小厮:“王爷怎么样了?现在人在哪儿?”
小厮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王、王爷在将军府,说是症状较轻,但、但王爷身子一直不好,恐怕……”
魏客一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跑。等他一路狂奔到将军府,却没有通行令牌。当他准备冲进府门时,正看见步夜铃站在宴会厅外的廊下,身姿依旧笔挺如松,但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都显示着情况不妙。他旁边站着几个太医院的人,正低声交谈,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步侍卫!步侍卫!”魏客一招呼着步夜铃带他进去。
进去后才发现府内更是乱作一团。
宾客们惊魂未定,被圈在一处等候问话,仆役们穿梭不停,医官们行色匆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腥中夹杂着酸腐的怪异气味,混合着未散尽的酒肉香气,令人作呕。
“步侍卫!”魏客一快步上前,“王爷呢?怎么样了?”
步夜铃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你怎么来了?”
魏客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完蛋,这是职业病犯了,一听命案现场就条件反射地往这儿跑,连个请示都没有。
他轻咳一声,强自镇定道:“你家王爷雇我,不就是干这个的吗?验伤查毒,现在不正用得上?”
步夜铃盯着他看了两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点什么,最终侧了侧身,让开一条路,声音压得极低:“王爷在偏厅。症状较轻,只是眩晕呕吐,但……。”他顿了顿,补充道,“赵将军……死状极惨。”
魏客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快步走进偏厅。
苏晏笙靠坐在一张紫檀木圈椅上,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额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眼睫低垂,似在强忍着不适。他依旧穿着那身见客的亲王常服,雍容华贵,此刻却更衬得他形销骨立,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一名医官正小心翼翼地为他诊脉。
见到魏客一进来,苏晏笙抬了抬眼,眸光有些涣散,却还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王爷,”魏客一行了一礼,也顾不上客套,直接问道,“您感觉如何?除了眩晕呕吐,可还有别的症状?比如视觉模糊,肌肉痉挛,或者…莫名的欣快感?”
那医官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魏客一一眼。
苏晏笙蹙眉思索片刻,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视线有些模糊……并无欣快,只觉烦恶欲死。”
魏客一心里快速盘算着,又转向那医官:“这位大人,其他中毒的宾客,症状是否类似?赵将军死前狂笑,是何缘由?”
医官忙道:“多数宾客只是呕吐、眩晕、腹痛,有欣快感,程度不一。唯有赵将军…狂笑不止,继而血管爆裂,血如泉涌…怪哉,怪哉!”
协同中毒!魏客一脑中立刻闪过这个概念。不同成分,不同剂量,在不同人体内引发不同反应!
“王爷,我得去看看赵将军的遗体,还有宴席的酒水食物。”魏客一语气急促而坚定。
苏晏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恢复了一丝清明与冷厉,他看向步夜铃:“带他去。一应所需,尽力配合。”
“是。”
步夜铃领着魏客一走向设为主案现场的宴会正厅。那里已被重重把守,赵崇的遗体暂时停放在一张临时搬来的门板上,盖着白布,周围一片狼藉,碎裂的杯盏、倾翻的案几、凝固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当时的混乱与恐怖。
魏客一深吸一口气,戴上步夜铃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细棉布手套,掀开了白布。
纵然见惯了尸体,赵崇的死状依然让他心头一凛。面部血管多处破裂,呈现可怕的紫红色,七窍残留着黑红色的血迹,双目圆睁,瞳孔散大,嘴角甚至还凝固着一丝扭曲的、类似狂笑的弧度。
他仔细检查了口鼻、瞳孔,又掰开下颌观察口腔和咽喉。“出血点主要集中于上部…像是某种引发极度亢奋、导致血压急剧飙升的毒素…”他喃喃自语。
“将军所用的酒具、餐具都在此处。”步夜铃指着一个被单独看管起来的托盘。
魏客一立刻过去,拿起赵崇专用的银质酒杯,凑近鼻尖仔细嗅闻。除了酒气,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蘑菇或菌类的土腥气。他用银针探入杯底残留的酒液,银针并未明显变黑。
“不是常规的金属毒物…”他沉吟道,又拿起酒壶,晃了晃,里面还有小半壶酒。他注意到这酒壶造型别致,壶肚较大,似乎是温酒用的。
“步侍卫,这酒,当时是热的还是冷的?”
步夜铃回忆了一下在场幸存者的描述:“赵将军畏寒,寿宴所用之酒,皆是温过的。”
温过的…魏客一眼神一凝。他请求将酒壶和酒杯都带回王府别院,他需要更仔细地检验。步夜铃看了他一眼,还是点头应下。
离开将军府时,雪下得大了些,细碎的雪沫子沾湿了衣襟。魏客一回头望了望那灯火通明却死气沉沉的府邸,心头笼罩着一层疑云。
赵崇之死,绝非简单的投毒。那诡异的狂笑,差异化的中毒症状,还有那需要加热才能完全发挥作用的潜在毒素…这背后,藏着的心思,怕是比这冬夜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