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劫》无辜的小幽灵

46、第 46 章

　　最终，和谈的地点定在了岐山附近的望海崖。

　　议事大厅里，窗牖洞开，风穿堂而过，挟来远方未曾消散的血腥。

　　仙门残部与温氏使者各踞长案两侧，界限分明，每一张脸上都刻着相似的倦怠与惊惶。

　　温若寒高居主位，暗红纹路的黑袍也压不住他身上那股山雨欲来的威压。他没有寒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的海涛与呼吸：

　　“昔日，莲花坞覆灭，云深不知处被焚——”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缓缓割过在场每一张脸，最终刻意停在蓝曦臣苍白的面容上，倨傲里掺着一丝施舍，“皆因吾那两位不成器的孽子受功法反噬，心神失守，行事鲁莽，不知轻重，肆意妄为。”

　　一句话，轻描淡写，将那两场燃起战火的滔天血债，全数推给了已死之人，推给一句轻飘飘的“功法反噬，心神失守”。

　　“如今，他们已为狂妄付出代价，尸骨无存，魂飞魄散。”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身为人父的痛惜，只有陈述棋子废弃般的漠然，“人死债消。此事，到此为止，无需再究。”

　　话音稍顿，陡然转厉：

　　“倒是，姑苏蓝氏——率先游说百家，煽动玄门，挑起这所谓‘射日之征’！”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闷雷滚过厅堂，“战火绵延六载，山河破碎，天下动荡，生灵涂炭！这笔累累血债，又该怎么算？！”

　　他将滔天罪责，彻底扣在了蓝氏头上。

　　堂中一片死寂。

　　温若寒却忽又靠回椅背，唇角勾起一丝近乎仁慈的弧度：

　　“念在蓝氏亦损失惨重，双璧仅存其一……”他刻意顿了顿，话里的讽刺如毒针刺向蓝曦臣最痛之处，“本座便慈悲一回，不向你们追讨损失了。”他目光扫向其余众人，语气放缓，似在施舍，“至于其余各家……战中所损人手物资，岐山温氏，可酌情补偿，以示抚慰。”

　　寂静如冰面乍裂。

　　随即，仙门百家的坐席中，传来压抑的、细微的骚动。许多人的眼睛倏地亮了，呼吸都急促起来——过错全是死人的，是蓝家的！我们反倒能拿赔偿？

　　几个小家族的代表几乎立刻站了起来，争先恐后地附和：

　　“温宗主深明大义！如此……实乃苍生之幸！”

　　“如此甚好，甚好啊！生灵涂炭，实非我等所愿……”

　　“若能得些抚恤，安抚族中遗孤，我等……感激不尽！”

　　“战事绵延，确是百姓之苦啊……”

　　附和声零星响起，渐成一片。

　　此时，府外侍从的通报声骤然刺入：“海外夷洲孟先生特使，秣陵苏氏苏澈先生到——”

　　堂内倏然一静。

　　所有的目光——探究的、警惕的、疲惫的——齐齐投向门口。

　　温若寒掀起眼帘，视线如实质般压去。蓝曦臣也缓缓抬眸，越过幢幢人影，望向光影交界处。

　　一道身影步履从容而入。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姿仪挺拔，衣着朴素。他面无倨色亦无谄态，先向上首的温若寒躬身一礼：“海外夷洲孟先生座下苏澈，奉家主与先生之命前来，见过温宗主。”

　　声线清朗，不卑不亢。

　　旋即转向百家众人，同样拱手：“苏澈见过诸位宗主、道友。”

　　“
　　目光巡过全场，经过蓝曦臣时未作丝毫停留，只如常颔首致意，分寸恰好。

　　这番友善的姿态让不少暗中紧绷的人稍松了一口气——至少，不像立刻要来掀台的。

　　苏澈直身，再度开口，声彻厅堂：“在下受孟先生所托，特此声明：我海外夷洲僻处东海，向来无意、亦绝不敢插手中原任何纷争————故此番和谈，苏某与夷洲不对任何条款置喙，一切皆由温宗主与诸位共商定夺，夷洲绝不干涉分毫。”

　　“绝不干涉”四字一出，席间隐隐传来几不可闻的呼气声，不少人暗中松了口气——不搅局就好。

　　“不过，”苏澈话锋一转，依旧平和，“孟先生虽居海外，亦心系苍生，不忍见中原大地久困兵燹、重建无依。待和谈顺利落定之后————苏某将暂留此地，与有意向的各位……单独商议夷洲援助重建之事。”

　　苏澈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温和而笃定：“援助全凭自愿。愿受者，需签订盟约，夷洲必竭诚相助；不愿者，亦绝不强求，悉听尊便。一切，只为这片土地上生灵能早日休养，重见生机。”

　　话音落下，他再次拱手，从容退至侧旁专设的席座，敛目静坐，眼观鼻，鼻观心，宛若纯粹旁观者。

　　可那席话，却像一枚落入静潭的石子。

　　水面未起惊涛，潭底暗流已悄然改道。

　　蓝曦臣不必抬眼，也能感到——那些原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无声地撤走了几道。

　　比先前更静，也更冷。

　　苏澈落座后，堂内空气凝滞般悬停了一息。

　　温若寒的视线无声掠过众人，最终停在金光善脸上。

　　金光善立刻站了起来，朝上首深深一揖，才转向众人：
　　“温宗主仁厚，不究我等先前受人煽动之过，反允诺赔偿，实乃仁德——”他嗓音刻意扬高，带着夸张的感激，“如此胸怀，仙门之幸！”他话锋陡转，“既然战事已了，天下秩序也需重定。此次祸端，虽由温氏二位公子……年轻气盛所起，但姑苏蓝氏，串联百家、率先起事，亦难辞其咎。”

　　议题，转向了更残酷的部分——势力重划。

　　金光善侃侃而谈：“如今清河聂氏……唉，明玦与怀桑贤侄皆已不幸罹难，宗门凋零，实在令人痛心。其辖下灵脉、田产、矿藏若无人接管，恐生乱象，滋扰民生，恐也非逝者所愿——”

　　他脸上堆起悲悯之色，拱手向上，近乎慷慨激昂：“岐山温氏实力雄厚，冠绝天下，威震四方！温宗主更已展仁德之风。依金某浅见——由温氏接管聂氏旧地，代为治理，代为治理，必能保一方太平，令资源不致荒废。此乃眼下最稳妥、最利地方之举！金某不才，愿率先附议！”——他要将清河聂氏的地盘，全部献给温氏。

　　厅内再次陷入死寂。

　　许多小家族代表愕然片刻，眼神迅速闪烁起来……

　　附和声再度响起，此次裹上了对金光善“顾全大局”的赞美：

　　“金宗主……所言有理。”

　　“聂氏既无主，确需强者镇守……”

　　“如此也好，免再生战乱……”

　　附和声渐次响起，一声比一声更笃定。

　　温若寒端坐其上，对提议不置可否。只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已昭示了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