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劫》无辜的小幽灵

47、第 47 章

　　和谈会，终究是在一片压抑而微妙的气氛中收场了。

　　各方言辞机锋暗藏，条款字斟句酌，利益交错如乱麻，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猜忌。

　　与会之人，无论来自岐山温氏、仙门残部，抑或海外夷洲，面上皆是一团和气，眼底却各怀幽深算计，彼此戒备疏离更胜从前。

　　蓝曦臣走在最后，步履行间略显凝滞。正要沿原路返回客院，余光却蓦然瞥见廊柱转角的阴影里，静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正与夷洲随从低语，面容温润，眉目含笑，侧脸轮廓被廊下悬灯投来的光影勾勒得半明半暗。一身夷洲常见的文士袍，并无多余纹饰，姿态从容，气度沉静——正是那位神秘的夷洲主事，孟碧落。

　　也是……孟瑶，金光瑶。

　　阿瑶。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果然是他。

　　蓝曦臣的脚步，倏然顿住。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猝然凝固，又轰然倒流。云萍城雨夜朦胧的灯、柴房里粥碗升腾的热气、那张带着谨慎关切与不易察觉疏离的青年面容——与眼前这位高居海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周身笼罩着威势与神秘的“孟先生”，缓缓重叠。

　　周遭人语步声顷刻远去，只余胸膛里缓慢沉重的心跳，与耳中细微的血流嗡鸣。

　　他看清了。确凿无疑。

　　而几乎同时，仿佛感知到这道目光，孟碧落微微侧首，视线精准地迎了上来。

　　两道目光在半空猝然相汇。

　　孟碧落（或者说，金光瑶）眼中的温润笑意未减，甚至对着蓝曦臣的方向，极轻、极有风度地颔首致意了一下，如初见任何一位重要人物那般，礼数周全，无可挑剔。但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那双眼眸深处，是一片深潭，潭水之下，看不出丝毫旧日相识的波澜，亦无半分愧疚或闪避。

　　蓝曦臣的心，却在那平静的注视下，仿佛被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

　　无数画面与声响奔涌冲撞——前世观音庙的冷雨；今生射日之征漫长的六年，那些来历诡谲、加速死亡的法器与情报；落霞谷的噩耗，蓝忘机力竭陨落时的孤绝背影……还有眼前之人，此刻雍容立于海外之巅，受尽恭敬，仿佛脚下从未沾染过中原的血与火。

　　话，已到了嘴边。质问，悲愤，痛斥……哪怕只是一句“为什么”，或是唤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可喉头如同被业火堵住，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在舌尖化为一片苦涩的灰烬。

　　质问？悲愤？可……此刻相认，又有何益？徒增撕扯，徒显可笑。

　　难道要在这刚刚结束和谈、各方势力耳目杂处之地，上演一出旧友重逢或仇人相见的戏码？除了撕开再难愈合的旧创，除了宣泄无力回天的情绪，还能得到什么？

　　蓝曦臣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向着孟碧落方向，同样回以一个淡至极点的颔首。那是仙门宗主对另一势力首脑最基本的礼节，克制，疏离，不带任何多余的温度。

　　然后，蓝曦臣便平静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一眼的交汇从未发生，他步履沉稳，向着殿外走去，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倦意与孤冷。

　　没有上前。
　　没有质问。
　　没有相认。

　　沧海已覆，故人成新仇。

　　他们之间，隔着弟弟忘机再也无法睁开的双眼，隔着六年无声陨落的星辰，隔着前世那穿心一剑的寒光与今生这冷静到残忍的布局，隔着血流成河的累累白骨，隔着那海外悄然筑起、浸透利益的黄金台……

　　早已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有何话，值得说？

　　有何情，可以叙？

　　话不投机半句多。

　　如今，连这“半句”，也已是不该，不能，不必…………

　　廊外，暮色渐沉，将两条背道而驰的身影，一同吞没进苍茫的、不可知的夜色里。

　　海阔天空，自此，各踞一方。

　　君向潇湘我向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