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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疾病和赎罪 ...

  •   陈破古已经挖了五天的土了。

      漫天的尘土摩擦着鼻腔,草汁混着泥土渗进衣服的每根纤维。

      除了陈守律,没人知道他在这,更没人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山脚藏着一千五百五十本禁书。

      陈破古走的很匆忙。

      父亲在深夜就把他叫醒,拉着满满一车书出来,叫他埋到孤山背面的山脚。

      “记住,埋深点。”

      陈守律又拿了条新毛巾搭在陈破古脖子上。

      “爸,怎么——”

      “别问,照我说的做,千万不要被发现。”陈破古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临走时,陈守律从衣柜顶上拿下来一个封得严实得盒子。

      打开红色绒布,一只崭新的银色钢笔稳稳躺在里面。

      陈守律粗糙得手指在钢笔上摩挲着。

      “我老了,拿不了笔了。”

      陈守律把钢笔连着那个精致的小木盒一块递到陈破古手里。

      陈破古没有伸手接。

      而是站在原地,沉重的看着父亲。

      少年的身量已经赶超父亲,衣服下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

      陈守律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

      “长大了,不好糊弄了。”

      陈守律把小木盒塞到陈破古怀里,连着晚饭留着的煮鸡蛋也塞过去。

      “知道就别问了,赶紧走吧。”

      陈破古是个犟种,可陈守律是个又老又臭的犟种。

      或许有发泄的成分,陈破古除了吃饭睡觉就一直在挖坑埋书。

      每次回去的时候都能看到父亲坐在院子里悠闲的嗑瓜子。

      陈破古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

      从森土那拿了催眠药,白之又从水果贩那里买了一袋苹果。

      风谨趁白之不注意,悄悄拿了一个苹果塞进口袋。

      然后若无其事的吹着口哨。

      “咚咚咚”

      没人应答,连脚步声都没有。

      “咚咚咚”

      白之紧紧攥着那袋苹果,等待的时间漫长又煎熬。

      “陈守律他不会……”

      “不会,浸水审判不可能暗自进行。”

      白之没等风谨说完就急躁的打断了他。

      “咚咚咚”

      依旧没人。

      白之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谁一大早那么勤快,专程叫我起床。”

      陈守律沙哑又慵懒的嗓音终于传来。

      “听说赵叔生病了,我们打算拜访他一下,又担心突然拜访会打扰,想先打听打听赵叔的情况。”

      看清来人,陈守律揉了揉头发,笑着发难:

      “小兔崽子,打扰我就不算打扰了?”

      白之一时语塞。

      “叔,我们还给您带了苹果呢!够意思吧。”

      风谨一边啃着手里的苹果,一边把一袋子苹果往陈守律手里塞,推搡间带着白之进了房门。

      最后还不忘记把门带上。

      “我们这不也是邻里之间相互关心吗?”

      风谨拉着陈守律嘘寒问暖,白之扫视了一圈房间,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桌子下的暖水瓶上。

      “陈叔,喝水。”

      白之殷勤的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

      陈守律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白之。

      “看你小子说话僵僵的,没想到怪通人性。”

      白之:“……”

      看着陈守律一饮而尽,白之给风谨使了个眼色。

      “那个……叔,我们现在要去看望赵叔了,改天再来好好看你!”

      说完风谨就拉着白之往外跑,临走时又顺了一个苹果。

      “等药效发作就可以了。”

      “小禾那边不用帮忙吗?“

      白之看向百货通的方向,语气很坚定。

      “她能做到。”

      ……

      自从运货的活交给王多财之后,他每周五都要吆喝一批人把准备好的东西拉出去买。

      王多财很早就察觉到镇上的人消费太低,挣不了大钱。

      之前看到陈守律可以在镇上自由的进出,王多财心里总是痒痒的。

      陈守律享受着那么好的机会,却只会老老实实给镇上运货,一点经商头脑都没有。

      “动作麻利点,新鲜的蔬果可要运给城里肯花大价钱的老爷小姐们。”

      王多财看着满车低价收购的蔬果,脸上笑得堆起横肉。

      终于被他逮到陈守律偷藏禁书。

      他去举报陈守律的那天,镇上的孩子都用最难听的词骂他。

      谁在乎呢?

      王多财家世代从商,谁不是从别人的唾沫星子里过来的呢?

      除了木兮卡,钱,就是他的唯二信仰。

      小禾躲在墙角紧盯着王多财,恨得牙痒痒。

      陈叔的难是他干的。

      陈叔的活路也要靠他。

      小禾看了眼王多财的仓库,一根细长的引线沿着墙根延伸到小禾手中。

      仓库里提前埋了炮仗,点燃之后就能引起骚乱。

      趁乱把陈叔藏进车里就行。

      只要能出去,他就可以不用被这里的规则随意决定生死。

      强烈的希望再小禾胸膛剧烈燃烧,她紧紧攥着那根引线,手心黏糊糊的。

      “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森一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小禾感觉心脏猛得一滞。

      “我,我早上没吃饭,头晕……在这歇一会。”

      小禾不敢直视森一,手迅速藏到身后,紧张的揉搓着引线。

      “说多少次了,一日三餐都是木兮卡的赐福,你要以虔诚之心珍视每一餐,吃饭前要进行净手礼,饭后……”

      “知道了。”

      森一的藤杖突然重重敲了一下地面。

      “长辈说话不能打断!规矩怎么学的!”

      小禾大气不敢喘,低着头等森一教训完。

      “算了算了,浸水审判快开始了,快去圣树公园吧。”

      “什么?浸水审判?”小禾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不解的问森一。

      “陈守律的浸水审判提前了。”

      “为什么?!”

      小禾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手中的引线掉到地上。

      森一叹了口气,扶着藤杖缓缓离开。

      ……

      白之和风谨在陈守律家门口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少女的喜讯。

      只看到一群壮汉粗暴的闯进房门,把还在啃苹果的陈守律带走。

      白之紧紧拉着要上前抢人的风谨。

      眼前的一幕……

      莫名有些熟悉。

      小禾虔诚的跪在木兮圣树下,头几乎要低到土里。

      从浸水审判的开始到结束,她一直跪在这。

      “仁慈的木兮卡啊……求你,求你,救他……”

      断断续续的祷词混着抽泣,她这辈子没有像这样虔诚过。

      “木兮卡!救救他!”

      小禾瘫跪在地上。

      直到守净人念完祷词,直到所有人都散去。

      直到风谨把外套盖在她身上,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白之忽然想起那本日记,早就记载了所有人的结局。

      “破古的父亲,陈守律,最后死于浸水审判……

      从那之后,镇上所有敬爱他的孩子,都不再严格遵守《木兮圣律》。”

      陈破古终于埋好了所有书,拿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把脸,就急躁的跑回家。

      一直憋着的一股劲在奔跑中得以发泄。

      那个一向自以为是的老犟种,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儿子比他更可靠。

      陈破古甚至都能想象到陈守律看到他满身大汗的跑回来,戏谑的嘲笑他一身蛮劲的样子。

      “爸,就这点书,瞧不起谁——”

      陈守律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悠闲的嗑瓜子。

      “爸!”

      陈破古猛地推开卧室门。

      陈守律也没有在睡懒觉。

      陈破古只觉得浑身力气好像被突然抽干,胸前挂着的小木盒硌得心脏生疼。

      原先的那点侥幸愚蠢的可笑。

      他知道陈守律的脾气,他知道他会死。

      小镇的所有成年男性都必须参与浸水审判。

      审判的提前猝不及防,就像当初得知陈守律被人举报了一样。

      森土当时正在研究可以让作物变大两倍的药水,森一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陈守律私藏禁书,被人举报了,晚饭后来商讨。”

      “啪!”玻璃试管从指尖滑落。

      清脆的,高昂的炸裂声像飞溅的碎片,深深扎进心脏。

      他很早就劝过陈守律。

      “你清楚被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知道,破古知道,小串,小禾,沐溪镇的孩子都知道,不也没发生什么嘛。”

      “书重要还是命重要?!”

      “老森啊,你还是不明白……”

      森土麻木的坐在长桌旁,听着父亲庄严的诵读《木兮圣律》。

      听着参与会议的众人为陈守律扣上“异党”的罪名。

      森土努力张开嘴,急切地要为他辩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一瞬间,森土也不得不承认,他被深入骨髓的顺从扼住了喉咙。

      他见证了挚友的判决,又要见证他的审判。

      或许是催眠药的药效发作,陈守律被吊起来之后就昏昏欲睡。

      被淹没在水里的时候也没有一点动静。

      在看到陈守律的身体被来上来的时候,森土胃里突然一阵翻涌,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森土捂着小腹剧烈干呕起来。

      森一披着花纹繁复的斗篷,一手扶这藤杖,一手持着《木兮圣律》,把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

      ……

      沐溪镇的成年男性中,只有赵与的父亲赵立为没有参与浸水审判。

      白之刚刚把瘫软的小禾扶起,就看到一个少年搀着一个妇人缓缓走到圣树下。

      “木兮卡啊,污秽已经除尽,求你赐我丈夫圣洁的身体……求你,求你重新赐予他健康……”

      虔诚的祷词逐渐在痛苦的呜咽中破碎。

      少年只是跪在妇人旁边,双臂紧贴着地面,额头紧紧抵在地面上。

      “赵与?”小禾摸了眼泪,看清那个少年,轻唤出声。

      赵与转头瞥了眼小禾,又慌忙把头埋进身下。

      “陈守律影响那么大,为什么还要处死他?”风谨挠着脑袋,不解的看着白之。

      白之低头沉思半晌才回应风谨。

      “小禾说过,赵与的父亲得了怪病。”

      白之复杂的看着跪在树下的母子,沉声开口:

      “浸水审判提前,应该就是为了……除尽污秽。”

      “不是,别人死活跟生病有啥关系。"

      “陈叔绝不是垢民!”

      小禾似乎预测到白之接下来的话,用哭哑的嗓音坚定的开口。

      但是疾病需要一个理由,救赎需要牺牲。

      白之突然想到日记里对花疫的描述,与赵叔的症状如出一辙。

      一股冷气从后背直窜天灵盖,白之觉得头皮好像炸开。

      “我要去看看赵叔。”小禾看着赵与母子痛哭的模样,心里突然酸酸的。

      “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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