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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怡春馆 ...

  •   “小小,过来陪陪客人,大家正说你呢”

      正于贵宾房中央筵席上与客人谈笑风生的怡春馆馆主金载春,突然朝临窗一隅、正在筝案前抚筝助兴的苏小小轻声唤道。

      座落在西湖盛地的怡春馆,近十年来逐渐成为乐伎行业的翘楚,在钱唐上下声誉日隆,甚至艳名远播吴越两地。

      每逢佳日,门前车马络绎,宾客盈门,胜友如云,馆主金载春正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时候。

      苏小小停下手中的筝音,瞥了一眼窗外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西湖春光,缓缓起身,腰肢轻摆,款款行至金载春旁边食案前,在软榻上盈盈坐下。

      在座的都是怡春馆的常客,钱唐县丞-吴泰愚,钱唐县令的公子-孙承恩,钱唐本地门阀唐氏的长子-唐璜,丝锦商人新垣明,盐商应天化。

      “说我什么呢?”,苏小小娇嗔的声音,像东风吹来的玉兰花香,让觥斛交错,喧哗一片的筵席,顷刻变得幽雅。

      “苏姑娘刚才所奏,可是木兰辞?”,唐璜开口说道。

      “是的,这是刚刚从北方流传过来的曲子,唐公子果然博闻广识”,苏小小说道。

      “木兰曲是首昂扬欢快的曲子,苏小姐为何弹得如此婉约悱恻?”,唐璜感慨道。

      “唐公子有所不知,木兰辞在流行的过程中,逐渐由昂扬的横吹曲变成了婉转的清商乐,也就是由军乐风变成了民歌调”,苏小小故意为自己辩解。

      以往都是南方的歌曲向北方流传,很少有北方的歌曲向南方流传。

      因为衣冠南渡之后,由相和歌发展而来的清商调与南方的吴歌,西乐等民间音乐相融合,形成新声,内容以男欢女爱,相思离别为主,曲调婉转,旋律优美,在民间、酒肆、歌馆广为流行。

      而在北方,传统的雅正音乐与胡乐,西域音乐相融合,风格或古朴典雅,或豪迈奔放,民间尤其是宴娱场所更喜欢那些感情细腻、婉转悱恻的南方“靡靡之音”。毕竟,还是男欢女爱,相思离别更能打动人心。

      “苏姑娘这不是欺负我们不通音律嘛,即使变成清商调,那也有明快欢喜的,你这一曲未免太伤感了吧”,唐璜也故意较起劲来。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愿,

      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昨夜见军贴,可汗大点兵,

      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

      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

      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

      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

      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木兰辞是一个由眼泪开始、以欢笑结束的喜剧故事,再加上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传奇色彩,风格昂扬欢快,曲调情感丰富,甫一问世,便能风靡四方,无论南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今天是弹得太哀怨了吗?”,苏小小不禁心里暗暗自问。

      “元魏这次经过十几年苦战,一举解除了北方威胁,现在兵锋南指,着实让人忧心忡忡啊”,县丞吴泰愚接过了话岔。

      “我想小小姐没有这个意思”,孙承恩坐在苏小小对面,说罢这句,眼睛望着苏小小,仿佛答案就在苏小小的脸上。

      “你又知道了”,苏小小双眼凝视孙承恩,嗔怪道。

      “女人呐,都这样,年纪大了,难免感时伤怀”,盐商应天化插话道。

      “应兄,可别胡说,苏姑娘这年纪哪里大了,钱唐有几个女子能像苏姑娘这样青春逼人”,豪门公子唐璜故作夸张地大声调侃应天化。

      “瞧你这张嘴,苏小姐现在风华正茂呢,怎么能说年纪大了”,丝锦富商新垣明也随声附和。

      “瞧我这张烂嘴,没个把门的,像个漏勺,尽瞎扯”,盐商应天化边说边给了自己一个耳乱子,故意惹得哄堂大笑。

      “小小姐,今年芳龄几何?以前一直不敢问”,孙承恩忽然以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语气问道。

      “小小,今年已经二十六七吧,时间过得真快,十年一转眼就过去了”,金载春不禁感慨起来。

      “苏姑娘还是单身吧?”,吴泰愚突然像长辈关心起了晚辈:“二十六七,该谈婚论嫁了,在我们这样美好的国家,不应该继续单身啊,金馆主,你说是吧。”

      “女人二十七还不结婚,那简直就是犯罪,这个年纪哪有还不结婚的?我都不只一次说她了,不如这次就请吴大人做主,尽早为小小寻个好归宿”,金载春回应着吴泰愚的话,然后转向苏小小,俨然一副慈父模样,语重心长地说道:

      “小小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你不像圆圆、师师她们那样的作风,这些年也没挣下多少钱,她们赚到了钱,以后怎么样都有办法过日子,你跟她们不一样,该认真考虑考虑将来了,这个行业由来只有新人笑,谁人会听旧人哭,我这是真心话”。

      “别说得那么吓人好不好,二十六七,那正是女人最好的年纪”,唐璜笑道。

      “我看不如唐公子将苏姑娘娶回家吧,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吴泰愚接过唐璜的话头。

      “在座的诸位,除了孙公子,其他人,苏姑娘恐怕是看不上的”,新垣明突然插话,带点自嘲的意味说。

      “那是,我正等着孙公子求婚呢,其他人恕暂不考虑”,芳小小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我倒是想啊,但只怕金馆主不舍得,那可伤了怡春馆的生意”,孙承恩不得不表态。

      “我没问题,十年来小小为怡春馆已经做得够多了,往后,小小的幸福才是第一位的”,全载春表态。

      “孙公子意下如何?馆主都这样说了”,苏小小把挑衅似的眼神放在孙承恩脸上。

      “可不敢让小小姐受委屈,家父家母都是严厉的人,不好相处,而我没什么能力,离开了父母也无法生存,只怕很难给小小姐带来幸福,不如跟新垣兄去建康吧,去帝都找个更好的,新垣兄正准备回建康总店呢”,孙承恩缺个心眼,傻乎乎的推让起来。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唐璜连忙岔开了话题:

      “孙公子今天就别回去了,我还有很多话要跟孙公子说呢,今天我们来个彻夜畅谈,不醉不休”。

      “那真没办法,今天不回去,明天就出不来了”,孙承恩老实答道。

      “诸位就别为难他了,孙县令已经给孙公子在朝廷谋了一份差使,正式文书应该不久就会下来”,吴泰愚缓声道:

      “孙公子少年英俊,文武全才,以后前途无量,这段时间还是最好不要有什么不好的传言,钱唐城难免会有心怀不满或嫉妒之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立马就传到了建康,特殊时期,还是谨慎为好”。

      “孙公子刚来钱唐没多久,就要离开了?真让人舍不得”,唐璜不由惋惜起来。

      “我也不想走啊,真舍不得这么好的西湖美景,还有小小姐姐这样的大美女”,孙承恩开起了玩笑。

      “别说起话来像他们那副轻浮的样子,那样姐姐就不喜欢了”,苏小小也半开玩笑地说。

      “是,承蒙姐姐教诲,小人定铭记于心”,孙承恩嬉皮笑脸地说。

      “越来越油腻了,是吧”,苏小小嗔怪道,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筷子朝孙承恩头上扔去。

      孙承恩手疾眼快,将苏小小扔过来的筷子一把抓在手上,笑道:

      “改得了,只要小小姐管教有方,就一定改得了”。

      “越来越欠揍了,今天非揍你不可”,苏小小佯怒道。

      众人皆大笑。

      孙承恩突然起身,说道:

      “我就不留在这里挨揍了,诸位,请允许在下先行告退”。

      众人纷纷挽留。

      “孙公子这段时间最好呆在家里.等孙大人从建康回来,再出门不迟”,吴泰愚叮嘱道。

      “好的,在下谨记”,孙承恩说罢.转身向门口走去。

      “这样的好日子,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元魏这几十年推行汉化,兼容并蓄,励精图治,国势日强,反观建康上层,还内斗不止……”,吴泰愚大发感慨。

      “吴大人,无需忧虑,船到桥前自然直,哪个时候不是舞照跳,歌照唱,马照跑,生意照样做,老百姓还是照样过日子”,新垣明安慰道。

      “我讲个笑话,王濬破吴后,将后主孙皓带到洛阳,晋武帝司马炎对孙皓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好久之前就给你在洛阳备好了座位;孙皓说,我在建康也给陛下预备了”,唐璜讲起了三国归晋的故事。

      “今年钱唐江的疏浚工程,还望吴大人多费费心,大家都分一杯羹,把钱装到自己口袋里,才是最实在的”,应天化直言不讳。

      “你们说的,我越来越越听不懂了,我去送送孙公子”,苏小小说罢起身,追随孙承恩走下楼去。

      怡春馆附设有专为客人的马或马车歇脚的马厩,孙承恩去取马,苏小小就等在路边。

      已是薄暮时分,西湖湖面上残阳铺水,光影交织,色彩斑斓,梦幻般的绮丽,而远处天空的云霞,如时间的翅膀,绚烂而飘缈。

      孙承恩从停马场牵着马走过来,人和马都一样高大俊朗的身影,一步步渐行渐近,面容也逐渐由模糊变得清皙。

      临别依依,四目相对。

      孙承恩不好意思地避开眼神。

      “对不起”,孙承恩充满歉意地说道。

      “对不起什么?”,苏小小以为孙承恩的下一句是:“让你久等了”。

      “我得回去了”,孙承恩的眼神在暮光中显得格外清澈。

      “我知道”,苏小小隐隐觉得有点异样。

      “我不想让我母亲难过”。

      “知道,你毕竟是孙家三代单传的宝贝儿子嘛,肩负光耀门楣的重任,目标在建康”。

      “我其实没什么目标,只是家里期望太高,我不想让父母太失望罢了“。

      “那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又不喜欢你,也没想过会嫁给你。”

      孙承恩有点诧异地望着苏小小,疑惑的眼神像小学生面对一道从未见过的试题。

      “回去吧,天黑之前要回家,迟到了会受罚的”。

      “也没那么严重”。

      “再不走,就真的晚了”,苏小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过是一颗培育在温室的花朵,一个不喑世事的少年。

      “好吧”

      说罢,孙承恩转身上马,坐稳后,扭头对苏小小说道:

      “姐姐保重,后会有期”。

      苏小小扬了扬手,目送孙承恩挥鞭策马,渐渐消失在已十分绮丽的暮色中。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

      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

      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

      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

      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苏小小又想起这首多日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木兰辞,徐步走向湖边。

      西湖边的夕晖混合着清幽的花香,街上的灯笼正被次第点亮。

      怡春馆的雕栏画栋,斗拱飞檐,更显富丽堂皇。

      但苏小小却无法释怀,金馆主的那句话其实是至理名言。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会听旧人哭。

      前路何在?十年过去了,仍然是一片迷茫。

      离开钱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启全新的人生,这个念头已经在苏小小心中纠结了很久。

      也许现在正是做出抉择的时候。

      这是明媚的三月,却又是落寞的春天。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苏小小心中,浮现起那个木兰花可以肆意开放的城市——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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