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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拾屑者的频率 ...

  •   沈渊依旧盯着他,那种探寻眼神在寂静里变得更深。空气中弥漫着电流焦灼后的气息,像一场未结束的风暴。

      “谢言之。”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像是在验证。

      “无识别码,却能修通主控线……”

      他没等回应,继续道:“按照规程,这种情况要交监察。但现在主控还没恢复——”沈渊的目光落到他指尖,那些细微的烧痕已经被血迹掩盖,“临时留你,因为目前维修队缺人。”

      “但是……维修队不会接受我的身份……”

      “作为编外。”沈渊语气冷静,“用我的批准权限,六小时有效。霍斐会接人。”

      “去哪里?”

      “北塔。”

      他停顿了一下,像在衡量什么,最后只是淡淡地补了一句:“别多说你是怎么修的,也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那一瞬,谢言之从沈渊的语气里听出某种不易察觉的意味——不是信任,也不是完全的防备,更像是……某种等待。

      “进去,到了基地我会叫你。”沈渊指向一扇门。

      门禁灯由红转绿。

      谢言之抬头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再多问什么。

      门在身后合上。

      金属的合缝声短促,像心脏在一瞬间被归档。

      ——

      雨停得很迟,基地外墙的铁皮顶仍在滴水。清晨的灯比天色更冷,维修区的门禁在五点整前后闪了两下,蜂鸣声像困兽最后的呼吸。

      谢言之站在门框外,袖口还挂着昨夜废料区的锈粉。守门的小兵瞟了他一眼,没抬头:“工牌。”

      他摇了摇头。

      小兵“啧”了一声,指向侧边的登记台:“没有工牌,走那边,别挡着通道。”

      登记窗后的女兵翻了一页表。“姓名、原工区、来此缘由。”

      “谢言之,废料预处理……临时支援维修。”

      她在系统里调出批条,屏幕闪过“批准人:沈渊”的字样,神情稍松。

      “六小时有效,越线报警。进去找霍斐报道。”

      门禁开合处有风,带着没散尽的臭氧味。谢言之握着通行卡,穿过仍在滴水的连廊。铁板缝隙透进淡白天光,像一条生硬的缝合线。

      维修队的休息间不大,墙上钉满旧扳手和被磨得发亮的绝缘钳。一个头发半白的男人正坐在折叠椅上磨刀片,听见脚步抬了一下眼皮,眼神利落,却不含恶意。

      “霍斐。”他报了名字,“以后喊我霍师。你昨晚把中继的下段桥好了?”

      “是。”

      “谁教的手法?”

      “没人。”谢言之说,“我看过。”

      “看过?”霍斐笑了一下,但笑意没到眼底,“看一眼就能搭桥,这话要么是吹牛,要么是天赋异禀。吹牛在我们这儿比漏电更容易死人。天赋嘛——”他用砂纸轻轻拉过刀刃,“天赋也吃不饱人。”

      门推开,两个年轻队员进来,看见他,笑声顿收。

      “哎哎,快看!就是他?那个编外?”

      “刚才没码的那个?”

      “可不是,第一次见到没有码还傻呵呵站到大门口的。”

      “他来干嘛的啊?”

      “不知道,看起来傻呵呵的……”

      霍斐没理,只淡声道:“工装自己挑,剩下的都是别人嫌弃的号。懂规矩的话,先从洗手戴好手套开始。我们不欢迎未清洁手,也没戴手套就伸进线束里的人。”

      冷水冲到指节,昨夜电弧烫过的微痒这才显出来。他不习惯戴那些松垮的手套,像隔着陌生的皮摸东西。水龙头上贴着字:“节约用水。下方又有行旧纸条——珍惜生命。”

      “喂!傻呵呵的这位!吃过东西没?”背后有人问,是刚才那年轻队员。

      “还没有。”

      “有稀饭和压缩饼干。”对方递来一盒,“别饿着,等会儿要上塔。”

      “上塔?”

      “通讯塔北段主控线被雷纹扫过,总是响。”那人“嘿”了一声,“每次都说是‘后遗症’。”

      霍斐懒懒地道:“上塔听指令,别东看西看有的没的。”

      简短的动员在工具间进行。霍斐点名,为每人扣上通讯小黑盒:“震一下停,震两下退,震三下撤,记清楚。”

      轮到谢言之时,他从箱底摸出一副旧绝缘手套,擦得干净。“号不合,也先用着。”

      “谢谢。”

      “真要谢我,认真干活就行。”

      队伍出门。高塔的影子在灰白天色里拉长,塔基围栏的电子锁开了一道门缝。穿过去,风呼呼吹着像石头般硬。

      塔体顺势向上拔起,钢桁和电缆像竖琴,风一过就没声。脚底的防滑道脚踩着发涩。

      “第一段,检测;第二段,清污;第三段,更换。”霍斐道,“看清再动。”

      第一段主控接口处有问题报警。霍斐取出仪表,数值不稳,他皱眉递给谢言之:“看得懂?”

      “懂一点。”

      那熟悉的震动再次出现,不是电,而像一种人声。谢言之有冲动伸手去顺线。

      “戴手套。”霍斐提醒。

      他戴上手套,拆旧、清污、替换——动作准确。风吹得四散的铁屑粘上睫毛,他眨眼,铁屑飞进了光里。

      “替换件。”霍斐递来。

      他靠近接口,脑中想着那团“嗡嗡”的频率,在两段空隙间迅速按入替换件。

      “卡——嗒。”仪表盘数值稳住。

      “第二段。”霍斐神情平淡,嘴角却轻轻弯了一下,“别得意。”

      第二段的问题更顽固。谢言之换探针,手指沿着线束探去。风过塔身,衣摆拽起,他像被什么声音吸引。线束深处有缕灰蓝杂波——不该存在,却像在呼吸。

      他顺势抵住那点震动,“现在。”小声说。探针掠过接口,数字稳定。

      “第三段,更换整束。”霍斐微微颔首,“你这手很稳,不错。”

      风忽然变调。沿线电流被拽紧又松开,远处监测塔红灯闪烁。年轻队员喊:“又来了?!”

      “今天先这样,收尾。”霍斐低声,“走。”

      回到塔下,旧线封袋送检。登记女兵正好经过,看到谢言之后立马一个阻止的手势,严肃呵斥道:“无识别码人员不得参与核心施工。”

      “他按我指令做辅助。”霍斐淡淡道。

      “辅助也得备案。来源呢?”

      “废料区调来,待考察。”

      “要能负责的人。”

      霍斐签了自己的名字。

      女兵皱着眉头,推来灰卡:“霍工,即使是你负责,也得记得按照规定,必须试用期七天。不得单独上塔,不得离区,不得接私人频道。”

      “知道,那人我先带走了。”

      看得出女兵很犹豫,但最终还是放下了制止的手。

      ——

      餐厅的薄汤升着雾。

      谢言之坐在靠墙那张最角落的桌旁。

      维修队中午都在这吃饭。霍斐走进来的时候,肩上还挂着安全带,衣服上带着被焊火烤出的焦痕。他端起托盘,坐在谢言之对面,动作干脆。

      “即便是沈队批你留下,”霍斐开门见山,“规矩就是规矩,编外要试用七天。”

      谢言之点了下头:“我知道。”

      “别答‘知道’太快。”霍斐喝了一口汤,声音被蒸汽掩了半截,“七天内,你要背完所有线路编号,跟上巡检节奏,不出差错。出一次——自动回废料区。”

      他说完这句,眼神才第一次正对他:“听懂没?”

      “听懂了。”谢言之答得平稳。

      霍斐把空碗往托盘里一推,起身:“吃完来北仓,下午拆旧线。那堆是被雷纹扫过的,动刀子前先看信号灯。灯亮——就等我。”

      谢言之“嗯”了一声。等他走远了,才慢慢放下勺子。汤早凉了,碗底漂着几粒没化开的米。

      ——

      下午的风夹着砂砾灌进来,维修间灯光亮得刺眼。金属表面一层薄灰,在阳光下像覆着粉。

      “这批线是上季度退下来的,”霍斐在台前翻资料,口气一贯的淡,“被雷纹烧过几段,你看着拆,能分出主副频最好。”

      “主副频?”谢言之抬头。

      “主频是主控信号,副频是安全反馈。听不懂就看颜色标识——红是主、灰是副。”

      他说着拿起电剪,示范了一下切口的角度。那剪刀合上的“咔”声清晰而有力。

      谢言之接过工具,沿着旧线一点点剥开。每一层绝缘皮下的纹路都像神经,闪着冷光。他动作极轻,仿佛怕惊到什么。

      拆到第三束时,他停住。

      在灰黑的缠绕中,有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灰蓝色的,像是被什么呼吸着,表面隐约闪着冷光。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

      那线发出极轻的“嗡”声,不像电流,更像是某种声音,从金属内部传出来的低语。

      谢言之下意识伸手,用指尖轻轻触了一下。那一瞬,空气似乎变了密度,耳边所有杂音都被拉远,只剩下那条线的震动——

      一短,一长,两次共振,正好对齐他心跳的节奏。

      霍斐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怎么停了?”

      他一惊,连忙收手,灰蓝线恢复死寂。

      “没事,”他掩饰似地清了清喉咙,“这一段线颜色不对。”

      霍斐走近,看了一眼:“有备注吗?”

      “没有。”

      “拆完装袋,送检。”

      语气平常得很,但谢能感觉到,那双老练的眼睛在他手上停了片刻。

      他“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工作。

      十分钟后,主控系统警报骤然响起。那是基地里最短促的一种——

      “嘀——”一声,然后戛然而止。

      霍斐抬头:“谁动了线路?”

      谢言之手还悬在半空,掌心隐隐发热。仪表上的数字在乱跳,从38到120,又骤然归零。

      “……没有人。”

      风从维修间缝隙挤进来,把纸张掀起一角。霍斐皱眉,按下急停按钮。警报熄灭,只剩嗡鸣余音。

      他转头看谢言之,神情一如既往:“送检。别说多的。”

      ——

      当晚,监察部的调令下来了。

      基地外廊的灯一盏盏亮起,光线把夜切成一格格。谢言之靠在走廊栏杆上,看远处塔影摇晃。通讯频道偶尔传来噪声,像有人在呼吸。

      有人经过他身边,脚步急促。

      “听说监察锁了录像,明天早上复查。”

      “又是那新来的编外?”

      “谁知道,信号一乱都往那儿推。”

      他没吭声,只是轻轻捏紧了手套。掌心那处灼痕还在,仿佛那根灰蓝线的震动残存在皮下。

      ——

      次日清晨,监察官到了。

      她叫周岚,穿着剪裁利落的黑制服,胸牌闪着银光。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有种训练过的压迫感。

      “昨晚的线路异常,你在现场?”

      “是。”谢言之点头。

      “监控记录你在十六秒处触碰主控接口。谁让你改频率?”

      “我没有改频率。”

      “那为什么系统显示外源输入?”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可能是回波。”

      周岚挑眉:“你一个编外,也懂信号回波?”

      “霍工教的。”

      霍斐在一旁打断:“我确实教过。昨晚那批线老化严重,插口有延迟。”

      周岚冷笑:“延迟也不会有外频号。”

      她上前一步,俯视着谢言之:“你手上那段线是哪来的?”

      “废料区。”

      “拿来。”

      她接过那段封袋的旧线,拎在手里,像看一条死蛇。光线扫过,灰蓝线芯隐约透出。周岚的指节顿了顿。

      “重新测试一遍。”

      于是他们三人上了北塔。

      ——

      塔身的风比昨日更大。霍斐一言不发,谢言之背着工具箱,跟在他后面。周岚走在最后,通讯器随时开着。

      “主控接口重启。”霍斐命令。

      谢言之蹲下,重新插入替换件。风从塔身穿过,带出一种低频共振的声响。

      “第二段不稳。”霍斐低声。

      周岚道:“让他自己调。”

      “是。”谢言之答。

      他调节探针角度,手指贴上冷硬的金属。那声音又出现了——微弱、断续,像是从电流缝隙里渗出来的喃喃低语。

      “……在……吗……”

      谢言之的呼吸忽然一滞。那不是幻听。

      他下意识在脑中回应:我在。

      仪表数值瞬间归位。所有信号灯在同一秒稳定。风声仿佛也被截断。

      周岚皱眉:“奇怪,居然稳了。”

      霍斐只“嗯”了一声。

      她看了看仪表,又看向谢言之:“你刚才动了什么?”

      “按照规程重插。”

      “没有其它动作?”

      “没有。”

      她又核对了监控仪。画面上显示——他的手从始至终都在标准角度内,没有越界。

      周岚的表情微变,最终只是合上终端:“录像我带走。暂时没问题。”

      她离开前,语气冷淡:“记住,无识别码人员没有批准不得接触核心件。别再给我找事。”

      霍斐应了一句:“知道了。”

      风渐渐小了。塔顶的灯重新闪起微光。

      谢言之站在那光下,抬眼看远处的云层。灰蓝的线在他脑海里轻轻颤动,那低语似乎还在继续,只是更远、更轻。

      “……回家……吧……”

      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幻觉。

      ——

      傍晚,会议室里。霍斐在最末排坐着。桌上铺着薄薄一张留用表。

      “无识别码人员留队风险过高。”

      “监察记录未批。”

      “霍工,你确定?”

      “我确定。”霍斐答得平静,“他修复了两次塔线,无误差。”

      “如果出事,你签字担责?”

      “我签。”

      “老霍,沈渊要这个废料区的小家伙干嘛?”

      “沈渊说要我就相信他。”

      笔划落下的那一瞬,声音脆得像划破空气。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主持人点头:“由霍斐担保,临时留用,一个月,每周评估。”

      霍斐起身,收起文件。门口灯灭时,他暗暗叹了口气:“你可得争气啊,别让我后悔。”

      ——

      夜。

      谢言之回到宿舍,靠着床沿坐了很久。窗外的风吹动金属板,发出低沉的声响,像是远处有人在呼吸。

      他把灰卡放在桌上。那是他在这基地第一次拥有名字以外的东西。

      他伸手,指腹轻轻摩挲那块卡片的边……

      耳边忽然又传来那熟悉的频率——那低低的一声,如同深海里的回声。

      他闭上眼。

      风在窗外轻响,金属缝隙轻轻颤着,像是某个声音在极远处、极轻地说——

      “欢迎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拾屑者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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