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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秘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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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7日,西太平洋海域。
“致远2802”号远洋捕鱼船平稳地行进在既定的线路上,沈之年站在甲板上远眺,近前海域的颜色都像是被太阳沁染了一般,晕成了耀眼的殷红色。
船随着海水的波动在晃,站着的身形竟有些不稳,他的视线在光线下变得有些模糊。
一层海浪被拍上了船,沈之年下意识撇过脸去躲避,在不远处,他看到了另一道孤寂的背影。
那人个很高,身形瘦削,上身一件驼色风衣,下身紧身牛仔裤,纷乱的发丝跟随海风浮动。
似乎是察觉到这样刻意的视线,男人转过脸来,他叼着烟,眼神冷淡地望向这边。
那是张极寡淡的脸,五官锐角偏多,有漂亮的弧线感,皮相的柔中和了面部的骨量,几乎难以在第一眼看出对方的年龄。
沈之年望着他,眼中有片刻失神。
男人将插在风衣里的手抽出来,取下了唇边的香烟,烟气便从唇畔溢出:“有事?”
冰冷的声音犹如一瓢泼下的冷水令沈之年瞬间回神,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于是连连摇头:“抱歉,抱歉。”
男人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指尖夹着的烟又送回到嘴里。
沈之年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动,这才发现,这人嘴唇颜色极淡,唇形也薄。
低低的吐气声夹进海风里,催得烟头的火星燃得更快。
一根烟很快见了底。
直到对方的眼神警告性地扫过来,沈之年才错开视线,强装镇定地望向其他方向。
他尴尬地摸了摸头发,干咳了两声
“小陈,吃饭了。”
餐厅的窗口,厨师崔大勇探出半个头,挥舞着整个右手臂,热情地招呼着甲板上的人。
沈之年微笑着向他招手回应,他看了眼男人,主动示好以打破这窘迫的氛围:“要一起去吃饭吗?”
男人对此置若罔闻,他面无表情地站着,浑身上下只有烟气在飘。
好像......被讨厌了。
沈之年尴尬地扯了扯嘴唇,他不是不识趣的人,只好先悻悻离开。
刚踏出甲板一段距离,他又忍不住转头来看。
男人还静立在那,挺拔的脊背没有一丝晃动,风衣在海风的吹拂下来回摆动,整个人显得愈加孤独。
这人是谁?
沈之年带着这份疑惑,顺着楼梯往船舱二楼走,越往上,视野就愈加宽阔。
脚下的这艘“致远2802号”隶属于荣发渔业,长约73.6米,宽约12米,设计吃水4.5米,最多可装载380吨柴油,满仓可装载渔产品1200吨。
11月20日晚,这艘作业渔船从江城东港启航,此后便一路向东,目标是西太平洋的秘鲁海域,开展为期两年的捕渔活动,预计航行时间为两个月。
沈之年往船头方向走去,此时的餐厅内,十来个船员正凑在一起玩着牌,时不时爆发出热闹的嬉笑声来。
“你快尝尝我这手艺。”厨师崔大勇热情地盛着菜,“好吃的很。”
“谢谢。”
沈之年在筷子篓里挑了双筷子,端着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
崔大勇用抹布擦着手上的油腥,坐在了沈之年对面:“哎,小陈,我刚看你在甲板上和那人聊天,你俩认识啊?”
沈之年握着筷子,听他这样有些发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是在说刚才在甲板上遇到的那个男人。
他夹了块白菜放在米饭上,摇头道:“不认识。”
旁边的船员们都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沈之年话音刚落,就有人搭上了话茬。
“嗨,那小子啊。”大副付忠义眯着眼睛叼着烟,手里搓洗着扑克牌,“老在甲板上呆着,他也不嫌冷。”
“我上船的时候他就在,性子狂得很,不带理人的。”
二副王海波咬着烟蒂,摆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别落哥几个手里,不然有他好受的。”
周边的几个船员哄笑起来,笑着笑着又静了。
门帘晃动,咸湿的海风钻进门中,沈之年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在甲板上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对刚才的谈话视若无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整个餐厅霎时间安静下来,刚才还要发狠收拾人的王海波低头发牌,大家心照不宣地避开刚才的话题,又拿眼偷偷去看那人,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看来这人不怎么讨人喜欢啊,沈之年想。
男人打了一菜一汤,都是素的,他慢条斯理地将半碗米饭倒入汤中,搅和搅和开始吃饭。
他吃的很慢,也很挑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来公海上打黑工的底层劳动者。
等沈之年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盯着对方有一会了。
男人倏地抬眼,隔着十来张桌子与他遥遥相望。
那双浅色的瞳孔注视着他,阴冷又令人生畏。
沈之年慌忙低头,心虚地扒了几口饭。
自己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要去关注这人。
他硬着头皮,味同嚼蜡地吃了一会,实在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又偷偷抬眼。
哪知男人根本就没有继续吃饭,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虽然没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但表情绝对称不上良善。
沈之年心中咯噔一下,还没等他作出反应,一道声音就打断了这次短暂的交锋。
“陈贵林,船长让你去船长室一下。”
传话的人就站在门口,催促着沈之年快点动身。
他立刻起身,快步在男人的眼神中走了出去,出门的那一刻,他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
这人的气场实在强烈,仅仅是被盯着,都觉得脊背发凉。
甲板上,几个老海员做着出航后的日常护理工作,沈之年走上楼梯,站在三楼的船长室门口。
船长之前见过,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进。”
船长李进义就坐在办公桌后翻阅资料,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丝毫要迎客的意思。
这个沧桑的四十多岁男人在这艘船上有着绝对的威信力,因此自觉高人一等,沈之年都没见过他正眼看人。
“叫你来是问点事。”李进义毫不客气地从一叠纸张中抽出沈之年的简历资料,随意看了两眼,“陈贵林?”
“这是你真名吗?”
沈之年点头:“是。”
李进义黢黑的脸上瞪着一双三角眼,让这个人在貌似憨厚的外貌上多了份奸滑,他在沈之年那嫩的能掐出水的白脸上瞧了瞧,明显没有相信这话,反而不耐地皱着眉头。
虽然努力遏制着表情,但任谁看都能看出来他不太痛快。
“这回船上人手招不够,公司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什么都不会干,蠢的跟驴似的,也不知道要你们有什么用?给公司交的哪点保证金能干点啥……”
沈之年不反驳,低头由他骂。
远洋出海本就是一件苦事,有家有舍的船员大多都不乐意跟着,荣发渔业公司因为招不到人,只得被迫开放限制,过了几个月才勉勉强强凑够三十来个人出海作业。
船上共有三十五人,多一半都没有海员证,都是坐着其他船只出海,躲开海关检查后陆陆续续上船,也正因为人手如此短缺,沈之年那漏洞百出的简历才逃过了渔业公司的审查,顺利混到了船上。
简而言之,大家都是在公海上打黑工。
李进义看这小子压根就不是听话的人,便失了点想拉拢的心,这种人他见得多了,看上去乖顺,其实性子倔得要死,于是他心里愈加烦躁,干脆摔了简历:“……行行行,出去吧。”
沈之年干脆地拔腿就走,刚到门口,却听李进义喊了句“让段凌志进来”。
他愣了愣,要推门的手顿住了。
段凌志是谁?
在船上的这一周,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沈之年刚想开口问问段凌志是谁,便和推门而入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走廊灯光的光线从男人的背后涌入,附着在他的皮肤上时,似乎变成了幽蓝的冷调。
沈之年怔怔看他,直到对方垂下眼与他对视。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浅色的嘴唇动了动:“走开。”
沈之年如梦初醒,连忙躲开让男人进去。
门在身后被关上,发出震颤的声响。
沈之年的心随之一抖,一股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晚上七八点钟,甲板上已经支起了强光灯,这次他们要捕猎的鱼特性喜光,抓捕流程也较为简单,只需要在夜晚打开强光灯,用捕鱼机撒网,打好饵料,等一段时间后收网即可。
这几天的捕鱼作业完全是小试身手,甲板上的人都很兴奋,喧闹叫好声不断传来,听得沈之年止不住地好奇。
他自小在城市中长大,见的鱼不是在水箱里就是在餐桌上,海里面鲜活的鱼,这可是头一遭。
沈之年的房间在二楼的尽头,这里的船员大多两三人一间,因为他是最后一个到,所以被安排了单间。
他爬上铺,从枕头下取出笔记本,借着桌上昏暗的台灯,开始记录今天的所见所闻。
“11月27日,出航已经一周,晕船症状减少,不妨碍正常活动……”
“除船长较为苛刻,其余人相处较为融洽,暂未发现异常……”
写到这,今天的观察基本结束,沈之年笔尖一顿,脑海里蓦然想起那个叫段凌志的男人。
他几番犹豫,最后还是写下一行字。
“今天,遇到了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