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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别院将行暮云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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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别院小屋只燃着一盏昏黄的灵灯。
池夙盘膝坐在榻上,试图凝神修炼,却总觉得心绪不宁。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触碰时的微凉触感,以及那枚果子的圆润轮廓。她强迫自己运转周天,灵气却几次三番在关键处滞涩,险些行差踏错。
【叮!因仙君(失忆版)心神不宁,修炼受阻,咸鱼点-100!警告:道心不稳易生魔障!】
池夙猛地睁开眼,气息微乱。
“真是……阴魂不散。”她低声啐了一句,不知是在说系统,还是在说那个扰了她清静的人。
目光不由自主瞥向窗边。江浸月正坐在那里,对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安静地擦拭着她的本命仙剑“霜华”。
失忆并未让她忘却剑法,指尖拂过剑身时,那动作依旧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
清冷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与白日里那个会为了一颗果子、一只山雀而较真的人判若两人。
池夙烦躁地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窗外夜空骤然被一道流光划破!那光芒带着纯粹的仙灵之气,虽只是一闪即逝,却让池夙和江浸月同时脸色一变。
那是仙界用来寻人的“引路仙光”!
池夙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江浸月。却见江浸月只是蹙眉望着流光消失的方向,眼中带着纯粹的警惕和疑惑,并无半分熟悉或欣喜。
“那是什么?”江浸月回头问池夙,手握紧了霜华剑。
“……流星罢了。”池夙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语气平淡,“睡吧。”
江浸月却摇了摇头,走到榻边,认真道:“有陌生的气息,我守夜。”
她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等池夙回答,她便已执剑坐在了门边的椅子上,背脊挺直,如临大敌,却又将背后毫无保留地亮给了池夙。
池夙看着她这副模样,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重新躺下,背对着江浸月,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仙光已现,搜寻的人恐怕就在附近。
这别院虽偏僻,被找到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
到时候,这个失忆的、会依赖她、会直白表达喜怒的江浸月,就会消失。
心头莫名地一阵窒闷。
她不该在意。她们是敌人,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江浸月恢复记忆,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麻烦。
可是……
“池夙。”
寂静中,江浸月的声音忽然响起,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
“嗯?”
“若我……并非你所识之‘江浸月’……”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可还会……分我一半果子?”
池夙身形猛地一僵。
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是预感到了什么,还是仅仅出于失忆者的不安?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池夙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睡你的觉,哪来那么多问题。”
身后便再无声息。
池夙闭上眼,却清晰地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而坐在门边的江浸月,同样睁着眼,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霜华冰凉的剑柄。脑海中一些破碎的画面翻涌得更厉害了,有剑光,有风雪,有一张模糊却令人心悸的冷漠脸庞……以及,更深处,一丝若有若无、让她本能想要抓住的暖意。
那暖意,似乎与身边榻上之人,与那枚酸甜的果子,与这个破旧却让她感到奇异的安心的别院,紧紧相连。
为何此人……会让自己的心抽痛的难舍着……
次日清晨。
池夙醒来时,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她抬眼望去,只见江浸月依旧保持着昨夜守夜的姿势,只是眼睫低垂,似是累极小憩。晨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安静美好得不真实。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江浸月倏然睁眼,眸中瞬间恢复清明,看向池夙时,那戒备便悄然散去。
“你醒了。”她起身,动作依旧有些许僵硬,显然保持一个姿势太久。
池夙“嗯”了一声,起身下榻。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东西。
简单用了些灵果清露,池夙正准备如常去院中调息,江浸月却拦住了她。
“今日,我助你疗伤。”江浸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池夙挑眉:“怎么助?”
“双掌相抵,灵力相融。我的仙灵之力虽受损,但本质纯净,于你修复旧伤应有益处。”江浸月解释道,眼神坦荡。
池夙心中一动。
这确实是极好的疗伤法子,但灵力交融非同小可,需对对方全然信任,否则极易遭反噬。
以她们从前的关系,绝无可能。
可现在……
看着江浸月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池夙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好。”
两人于榻上相对而坐,双掌相抵。
当江浸月微凉而纯净的灵力缓缓渡入体内时,池夙忍不住轻轻一颤。
那灵力与她自身霸道炽烈的魔元截然不同,如同初春融雪,温柔而坚定地流淌过她受损的经脉,所过之处,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与熨帖。
她不得不闭上眼,全力引导这股外来灵力,与自身力量小心融合。
这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江浸月的灵力对她毫无排斥,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迁就与包容。
就在池夙沉浸在这舒适的疗愈中时,忽然——
一段破碎的记忆画面,顺着灵力交融的桥梁,猛地撞入她的脑海!
漫天飞雪,断崖之上。
她浑身是血,单膝跪地,霜华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持剑的江浸月,面容冰冷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清晰得刺骨——那是看待死敌的、毫无温度的眼神。
冰冷的声音伴随着风雪灌入耳中:“池夙,你罪孽滔天,当诛。”
轰——!
池夙猛地睁开眼,周身魔气不受控制地爆发开来,瞬间将二人交握的手震开!
“噗——”气血翻涌,她喉头一甜,一缕鲜血自嘴角溢出。
江浸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失,眼中满是错愕与慌乱:“池夙!你怎么了?”她下意识想上前查看。
“别过来!”池夙厉声喝止,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抬眼看向江浸月,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席卷的海面,有惊怒,有痛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就是这双眼睛,在刚刚幻境记忆里那样冰冷地宣判她的死亡。
而此刻,这双眼睛里却盛满了对她的担忧。
荒谬,何其荒谬!
江浸月被她眼中的厉色钉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无措地蜷缩起手指。
她不明白,为何方才还好好的,池夙会突然如此。
“我……”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池夙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良久,才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缓缓闭上眼,哑声道:“出去。”
江浸月身子微微一颤。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江浸月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嘴角那抹刺目的红,最终什么也没问,默默转身,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池夙颓然靠在榻上,感受着体内因记忆冲击而再次隐隐作痛的旧伤,以及那比旧伤更令人窒闷的心口滞涩。
她抬手,看着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江浸月灵力的温凉触感。
疗伤是真的。
但那贯穿胸膛的一剑,似乎也是真的。
死对头失忆了,依赖我,保护我,甚至……可能对我生出些许不同。
而我,竟也开始贪恋这点虚假的温情。
这可不是冷酷魔尊该有的样子……只是为何……这种贪恋的感觉竟然无法截止。
池夙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自嘲。
这局面,当真是一团糟。
屋内,池夙低哑的笑声在寂静中回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
她抬手,指尖灵力微闪,拭去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可心口那被记忆之剑再次刺穿的闷痛,却挥之不去。
江浸月……仙君……
这两个称呼在她舌尖滚过,带着截然不同的意味,如今却荒谬地重叠在一个人身上。
她试图重新凝聚心神,引导体内因刚才震荡而有些紊乱的灵力,却发现徒劳无功。
脑海中那双冰冷宣判的眼眸与方才那双盛满担忧的无措眼眸不断交替闪现,搅得她道基都隐隐不稳。
【叮!受过往记忆冲击,道心裂隙加深,咸鱼点-500!警告:执念过深,恐生心魔!】
池夙烦躁地屏蔽了系统的提示音。
心魔?她纵横魔域时,何曾怕过心魔?如今却因一个失忆的死对头方寸大乱。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实力。无论江浸月恢复记忆后是战是和,拥有足够的力量,才是唯一的依仗。
这别院,恐怕也非久留之地了。
目光落在一旁小几上,那里还放着昨夜江浸月给她的那枚红艳艳的果子。
“说好的……分你一半。”
那郑重的语气犹在耳边。
池夙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果皮上轻轻摩挲,眼神晦暗不明。
门外,江浸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霜华剑横于膝上,剑身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
池夙方才那厉声的“出去”,以及眼中翻涌的、她看不懂的痛楚与惊怒,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她心口,带来一种陌生的、绵密的疼痛。
她做错了什么?
只是想帮她疗伤而已。
为何她的灵力渡入,会引来池夙如此激烈的反应?甚至……呕血。
是她的灵力有问题?还是……
一些更加破碎凌乱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血色弥漫的战场,她手持霜华,剑锋所指,正是池夙的方向。
对方浑身浴血,眼神却桀骜如初,带着令人心惊的恨意。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诛魔卫道,乃吾辈本分。”
诛魔……卫道?
江浸月猛地抱住头,眉心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些画面让她感到一种沉重的负担,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排斥。
若她与池夙真是那般不死不休的关系,那池夙为何要收留失忆的她?为何会对她……有那般复杂的眼神?为何在她靠近时,心跳会失序?
还有那枚果子,那安静的午后,那为她遮挡晚风的灵力屏障……
哪一个才是真实?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握剑指向池夙吗?
心口那股闷痛愈发清晰。
她不明白。
记忆是一片混沌的迷雾,而池夙,是迷雾中唯一清晰的存在,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墙。
她想要靠近,却被那冰墙散发的寒意刺伤。
接下来的几日,别院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池夙几乎将自己关在屋内,除了必要的调息,便是沉默。
她不再与江浸月说笑,甚至避免与她对视。那份因失忆而短暂存在的温情,仿佛随着那日疗伤的失败,骤然蒸发。
江浸月依旧尽责地守在院子里,驱赶试图靠近的鸟雀,打理那些灵草,只是动作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迟疑。
她时常看着池夙紧闭的房门,眼神困惑而黯淡。
池夙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如影随形,让她无法真正静心。
她知道自己这般迁怒毫无道理,失忆的江浸月并无过错。
但每当看到那张脸,那断崖风雪中的一幕便不受控制地浮现,提醒着她彼此之间横亘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日黄昏,池夙终于推门而出。
她的伤势在几日闭关下稳定了些许,但眉宇间笼罩的阴郁却未曾散去。
江浸月正站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仰头望着天边如火的晚霞。
听到开门声,她倏然回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池夙,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上前。
池夙脚步顿了顿,视线扫过她,落在那些长势良好的灵草上。
“收拾一下。”她开口,声音带着几日未说话的沙哑,“我们明日离开这里。”
江浸月微微一怔:“离开?”
“嗯。”池夙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此地不宜久留。”
仙界引路仙光已现,搜寻者或许已在百里之内。
她不能赌,也……不想再继续这荒唐的“同居”生活。
江浸月沉默了片刻,轻声问:“去何处?”
“不知道。”池夙转身,走向院门,似是想出去透透气,“走到哪里是哪里。”
就在她即将踏出院门的刹那,身后传来江浸月清晰而执拗的声音:
“无论去何处,我与你同去。”
池夙脚步猛地顿住,却没有回头。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在青石板上交汇,却又仿佛隔着无形的距离。
江浸月看着她的背影,继续说道:“你伤势未愈,需要人护卫。我……虽记忆不全,但剑术尚在。”
她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带着一贯的认真。
池夙背对着她,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护卫?
是需要护卫,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让这失忆的迷梦醒来?
她终究没有回答,只是抬步,消失在了院门外的暮色里。
江浸月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院门,晚风吹起她素白的衣袂,显得有些孤单。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日双掌相抵时,池夙掌心的温度。
良久,她轻轻握紧了手。
无论前尘如何,无论池夙为何疏离,至少此刻,她不想离开。
夜色再次降临,池夙归来时,身上带着淡淡的夜露气息。她没看坐在院中石凳上的江浸月,径直走向屋内。
“明日辰时出发。”
冷淡地丢下这句话,她便关上了房门。
江浸月望着那扇再次紧闭的门,月光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映出一片坚定的光影。
她站起身,开始默默收拾行装。动作不疾不徐,将晒干的灵草小心收起,将几枚看起来最饱满的灵果放入随身的小囊。
既然说好了要分一半果子,那无论去哪里,无论她记得与否,这话,便作数。
只是不知,前路等待她们的,是更多的静谧时光,还是……终将到来的、无法回避的刀剑相向。
屋檐下,那只胆大的山雀扑棱着翅膀落回巢中,发出几声啾鸣,很快便沉寂下去。
别院之夜,最后一次,如此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