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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苏瑾的头垂得极低,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凉的地面。前一刻还觉得这位殿下“性格好、长得好看”的天真念头,此刻已荡然无存,被无边的恐惧彻底碾碎。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他单薄的脊背上,让他喘不过气。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崭新的下人服饰,内里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黏腻而冰凉。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轻轻打着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飞,连谢折衣之后说了什么都听得不甚清晰,只捕捉到那声音里的冰冷与疏离。

      “殿下恕罪!奴才……奴才一时斗胆,冒犯了,求殿下开恩!” 他声音发颤,语无伦次,说话间已叩首不已。

      谢折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身影。

      他其实并未真正动怒,一个侍童的莽撞还不值得他耗费心神,但皇家的颜面不容轻慢,尤家小少爷的顶撞和这侍童不知深浅的“求情”,都触及了界限。必要的敲打和立威不可或缺,这是宫廷生存的法则。

      他刻意让沉默多持续了片刻,让恐惧在寂静中发酵,如同慢火煎鱼,直到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才转用温和的声音开口:“噗,你怎么这么不禁逗?”

      嗯?

      苏瑾整个人僵住了,一时没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他不敢抬头,只能极力向上翻着眼珠,小心翼翼地窥探座上那人的神情。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似乎消散了,殿下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方才眉宇间的冷厉化为了平日里的温润,那双凤眸里甚至漾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戏谑。

      他又偷偷瞥向立在旁边的侍卫兰二,对方也正看着他,脸上并无杀气,反倒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将苏瑾这一连串从惊惧到茫然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谢折衣终于忍俊不禁,朗声道:"方才不过是吓唬你的,我岂会真与你计较这等小事?只是让你长长记性,日后行事稳妥些。"

      旁边的兰二也笑着凑趣:"殿下,您看把这孩子吓的,脸都白了。"

      他说着,上前一步,伸手轻松地拎起苏瑾——这少年瘦弱得像只小鸡仔——将他扶稳站好。

      苏瑾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的发展太过玄幻,让他如在梦中。直到听见二皇子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下去吧。"

      他这才猛地回过神,将满脑子的浑浑噩噩驱散,但脚下还有些发软,犹豫着低声嗫嚅:"殿下,那我这……"

      明白他的顾虑,谢折衣语气温和地安抚道:"放心,今日之事,我全当没发生过。"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一阵强烈的酸涩与感激涌上心头。苏瑾眼角微微泛红,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因为盈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显得格外明亮,清凌凌地望着谢折衣。

      “你别这样看我,”谢折衣微微侧开目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唇边的笑意却深了些,“再看,我方才说的话,可就不作数了。”

      那双眼眸太过清澈透亮,像山涧里未被沾染的泉水,竟让他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心底那个“将他讨要过来”的念头再次浮现,但刚刚出口的承诺犹在耳边,他还不愿就此食言。

      “兰二,送他出去吧。”他收敛心神,吩咐道。

      “是,殿下。”兰二利落应声,随即转向仍有些发怔的苏瑾,语气平和,“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好的,有劳了。”苏瑾连忙应下,随着兰二一起出了院门。

      走了没两步,想起不久前自己被拦在门外时,曾气急败坏地骂兰二是“哑巴木头”,脸颊不禁有些发烫,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满满的窘迫。

      兰二将他这点不自在看在眼里,非但没计较,反而笑了笑,主动宽慰道:“无事,殿下其实脾气很好。”他顿了顿,看着苏瑾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的样子,忽然生出了几分逗趣的心思,慢悠悠地添了一句,“况且,我会说话,并非哑巴。”

      这话如同一个软钉,轻轻巧巧地扎在了苏瑾的心虚处。他立刻哭丧着脸,连连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兰二大人,是我刚才口无遮拦,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瞧着眼前这半大少年皱成一团的脸和那夸张的赔罪动作,兰二终究没忍住,笑出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逗你的,早就不在意了。”

      “谢谢大人!”苏瑾瞬间松了口气,脸上立刻阴转晴,绽开一个毫不设防的、带着几分调皮的笑容。

      说到底,苏瑾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自小在尤三少爷身边长大,并未被当作寻常仆役苛责对待,故而性子养得活泼跳脱,心思也直来直去,像块未经雕琢的水晶,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剔透。
      ……

      尤澜的院子隐在夜色深处,只檐下悬着两盏昏黄的灯笼。兰二将苏瑾送至院门便停下了脚步。

      “就送到这儿吧。”兰二压低声音,面容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唯有语调是清晰的,“记着,今晚的事,一字都莫要向外人提。下人擅自为主子‘求情’,在哪个府里都是犯忌讳的事,主子们多半不喜这等逾越本分的行为。”他略顿了顿,似乎思忖了一下,才又补充道,“并非所有主子,都似我家殿下这般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

      “嗯,我明白了。”苏瑾用力点头。他虽然心思单纯,也知兰二此言是出于好意,是这深宫高墙内生存的实在道理。“今日……多谢殿下开恩,也多谢大人您一路照拂。”他诚心诚意地道谢,眼角还残余着一点未干透的湿意,在灯下微微一闪。

      兰二不再多言,只摆了摆手,身影便迅速没入了来时的黑暗里。

      苏瑾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吁了口气,这才转身,拖着有些疲惫的步子朝自己那间窄小的耳房走去。夜露微凉,浸湿了他的鞋尖。

      “你方才去了哪里?”

      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旁边一丛茂密的忍冬花架后传来,那声音里压着某种沉甸甸的东西。

      “啊——”苏瑾惊得浑身一颤,低低呼出了声,待辨出那声音的主人,慌忙用手捂住嘴,将后续的惊呼堵了回去。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膛。

      “少、少爷?”他惊魂未定,借着朦胧的灯光,瞧见尤澜从花架的浓重阴影里缓缓踱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寒冰,钉在他身上。“您……您怎么站在这儿?吓死我了。”

      “方才送你回来的,是二皇子身边的侍卫?”尤澜不答反问,语气平静。他方才远远便瞧见了两个同行的身影,苏瑾那瘦弱的身形,他再熟悉不过。他们低声交谈了什么,他听不真切,只看到苏瑾对着那侍卫点头又躬身,态度恭敬甚至带着几分亲近。

      “啊……是,是啊。”苏瑾有些心虚地别开眼,不敢与尤澜对视,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角,“兰二大人只是……顺路送我回来。”

      尤澜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冷冷地投向兰二离去的方向,眸色愈发阴沉。他在这边为了苏瑾,刚与父母据理力争,甚至不惜顶撞,弄得心力交瘁,可转眼间,自己护着的人,却和那位二皇子殿下的人搅和在了一起?这是什么意思?

      他自问待苏瑾不满,几乎是将其当作亲近之人,而非寻常仆役。可苏瑾呢?莫非是因白日里见过了天家威仪,便觉得他这尤家小庙容不下了,竟生了别的心思,迫不及待地想要攀附高枝?这个念头一旦升起,连同晚间歇斯底里发作后对父亲不得不屈从的憋闷,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化作一股无名邪火,灼烧着他的理智。

      “怎么,是盘算着跟他走?去给二皇子当侍从?”怒气上涌,让他的话语带着尖锐的讥讽,一步跨到苏瑾面前,阴影将苏瑾完全笼罩,“你以为二皇子那样的人,身边会缺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厮?不过是一时觉得新鲜,拿你逗个趣子罢了!等你真跟了去,不出三两日,谁还记得你是哪个?” 他说得又急又怒,眼眶都逼得泛了红,猛地伸手,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苏瑾单薄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你醒醒吧!”

      苏瑾彻底呆住了,肩膀被攥得生疼,但更疼的是心里。他完全没料到少爷会是这样反应,会说出这样剜心的话来。他几时有过要离开的念头?这无端的指责和恶意的揣测,像冰冷的针扎进他毫无防备的心口。他自小跟着少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和冤枉?一时间,鼻尖猛地一酸,眼圈立刻红了,一层水汽迅速弥漫上来,模糊了眼前尤澜愤怒而扭曲的脸。他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已是将满腹的委屈道尽。

      尤澜被他眼中迅速积聚的泪光和那份难以置信的受伤表情刺了一下,灼热的怒火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骤然熄了大半,猛地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过分的话,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仓促的懊悔,“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是急糊涂了。我只是……只是怕你真的跟他走了。” 这道歉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苏瑾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泪珠。他轻轻挣开尤澜的手,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没什么表情,只剩下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低声说:“没事的,少爷。今天天色很晚了,您也累了,我服侍您歇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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