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二皇子谢折衣离去后,厅内气氛骤降,如同结了一层寒冰。尤青山面色铁青,挥手屏退左右,只留自家人。仆从们皆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战战兢兢地鱼贯而出。苏瑾心下担忧,刻意磨蹭在最后,刚跨出门槛,便听到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
“砰——!”
尤青山盛怒之下,将手边的斗彩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瓷片四溅。他指着尤澜,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可怕的寒意:“不孝子!我偌大一个尤家,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今日险些就要毁在你的狂妄无知里!”
尤澜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震怒,吓得脸色发白,却仍倔强地抿着唇。
“哎呦!我的祖宗!你这是要做什么!”尤夫人见状,惊呼一声,急步上前。她并非直接去拉尤青山扬起的手臂,而是先侧身挡在了尤澜面前,用半个身子隔开了盛怒的丈夫与倔强的儿子。她一手轻轻拍着尤青山的胸口,看似为他顺气,实则巧妙化解了他欲挥下的巴掌,另一只手则背在身后,不住地向尤澜示意,让他快些低头认错。“老爷消消气,澜儿年纪小,不懂这里面的轻重厉害,你好好说,好好说嘛……”
尤夫人一边安抚丈夫,一边焦急地看向小儿子,语速飞快地低声道:“澜儿,听话!不过一个侍童,二皇子既然开了金口,咱们怎能驳了殿下的颜面?你明日……不,现在就备上厚礼,亲自将苏瑾给二皇子送去,再好好赔个不是。你爹舍下老脸再去周旋几句,这事兴许就能揭过了。”
尤澜此时也知自己闯了大祸,但少年心性,加之平日被骄纵惯了,那股别扭劲儿上来,仍是梗着脖子,低声嘟囔:“府里那么多伶俐懂事的侍从,为何偏偏就要苏瑾?他有什么好……”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尤青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尤澜“你——你——”了半天,竟一时语塞,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一旁冷眼旁观的尤家大少爷和二少爷见状,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出言劝阻。
“三弟,不过一个书童,二皇子既然开口,咱们给他便是。何必为此得罪皇子?”。
"大哥说的是,"二少爷尤锐接话,"我看那苏瑾虽伶俐,终究是个仆人。明日备上厚礼,带着苏瑾去给二皇子赔个不是,这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在母亲和兄长的连番劝诫下,尤澜那股硬撑着的劲儿终于泄了。他其实心里明白,母亲提出的已是当下最体面的解决办法,只是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他不再反驳,只是偏过头,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苏瑾站在厅外,将内里这番尚未完全平息的争执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一片冰凉,却也异常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被送走已是定局。继续僵持,只会让三少爷因他而更加难堪。
想到宴席上那位二皇子看似温和的笑容,苏瑾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与其被动地等待被当作物品一样赠予,不如自己主动去搏一把。若能求得二皇子宽宥三少爷的“冲撞之罪”,至少能让三少爷不至于太为难。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苏瑾一咬牙,趁着无人注意,转身便朝着府中专为贵宾准备的精舍院落走去。
厅内,尤澜挨了一顿痛斥,自觉颜面扫地,心情郁躁。他先回了自己院子,换下那身因刚才冲突而略显凌乱的锦袍,冷静片刻后,还是决定去偏院看看苏瑾。苏瑾作为他的贴身侍童,住处就安排在他院内的一个小小厢房,图的是使唤方便。尤澜心里对晚上的事依旧愤愤不平,一股少年人的义气让他想对苏瑾夸下海口,保证绝不会让他离开。
他走到那扇熟悉的房门前,刻意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表情,准备了一套安慰的说辞,这才推门而入。然而,屋内烛火昏暗,陈设简单一览无余,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瑾?”尤澜狐疑地唤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此刻的苏瑾,正站在贵宾院落那扇紧闭的月洞门外。院门口站着一名带刀侍卫,面容冷峻,妆似门神一般,无论他怎么说,都好像看不见他一样,完全不搭理他,无视了个彻彻底底。
“啊,那倒是说句话啊,哑巴了吗?”反正侍卫不说话,苏瑾恶向胆边生,把怨气发泄他身上。
这般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苏瑾终于泄了气。他气鼓鼓地瞪着那个"木头人",心里把那位看似温润的二皇子埋怨了千百遍。什么谪仙般的人物,分明是个小心眼的主子!故意让侍卫为难他,这不是存心看他出丑吗?
正当他垂头丧气准备离开时,院内忽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何事进来说吧。"
苏瑾先是一愣,随即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就在他踏进院子的瞬间,迅速回过头,对着那依旧面无表情的侍卫,飞快地做了个小小的鬼脸,嘴角扬起一抹带着些许得意的示威性笑容。
却看见侍卫脸色不变,跟他一块进了门。
苏瑾笑容一僵,不敢再戏弄他了,深吸一口气,低眉顺眼地迈过门槛。
院内静悄悄的,别有洞天,与外界的喧嚣隔绝。月光如水银泻地,将青石板路照得发亮,四周的花木假山在清辉下勾勒出静谧的轮廓。
内门里,谢折衣并未端坐正堂,而是闲适地坐在窗边的酸枝木椅上,手边一盏清茶犹自袅袅冒着热气。皎洁的月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清辉,那身月白常服上的暗纹在月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他微微抬眸看向苏瑾,眼眸在月色映照下,竟真如含着一汪清泉般潋滟,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苏瑾一时间看得痴了,来时路上反复打好的腹稿、设想好的种种说辞,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眼前之人好看得不似凡尘俗物,竟让他心跳都漏了几拍,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惊艳”二字。
谢折衣将少年这副惊艳中带着茫然无措的模样尽收眼底,晚间被尤澜顶撞而升起的那点不悦,竟奇异般地消散了不少,反而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他含着一抹浅笑,悠然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在三少爷身边伺候,来找我,所为何事?”
“呃…啊…”苏瑾猛地回神,脸颊“唰”地一下红透,像熟透的虾子。他脑子依旧一团乱麻,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对方,只能呆呆地望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心绪如乱麻,只觉得那双眼睛像是有魔力,要将他吸进去一般,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值得你这样目不转睛地看?”谢折衣非但没有催促,反而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下坐姿,就这样含笑看着他,仿佛是觉得有趣。
就在这时,侍立在一旁的侍卫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道冰冷如实质的目光冷冷瞥向苏瑾,虽未言语,但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杀气。
苏瑾一个激灵,终于从那种被美色迷晕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后背惊出一层薄汗。他慌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着冰凉的地板,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小、小人是为晚上晚宴上的事,特来向殿下请罪的!三公子他……他年幼无知,绝非存心冒犯殿下天威!”
“哦?”谢折衣单手支颐,饶有兴味地看着下方那颗黑黝黝的脑袋,“你一个侍童,尤三公子言行不当,与你有何干系?”
“因、因为小人与三公子一同长大,公子他……他绝非存心对殿下不敬,只是……只是心直口快,求殿下宽宏大量,莫要怪罪……”苏瑾以额触地,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唔…主仆情深,倒也有理。起来说话吧。”谢折衣状似沉吟,语调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赞许。
苏瑾依言起身,垂手恭立,因这话稍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心里暗想:这位殿下果然如外表般温润好说话,看来今晚是来对了。
“你今年多大了?在尤家多久了?”谢折衣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闲话家常,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茶杯壁。
“回殿下,小人今年十三,自打有记忆起,便在尤府跟着三公子了。”苏瑾见他和颜悦色,戒心又卸下几分,回答时甚至带上了一点自幼养成的、在亲近之人面前才有的轻快语调,还忍不住偷偷抬起眼帘,飞快地觑了一眼那张在灯光下愈发显得俊美无俦的脸庞,心中暗叹,实在是……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十三载光阴,朝夕相处,难怪尤澜那般舍不得你。”谢折衣微微颔首,表示了然,随即却话锋一转,眸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苏瑾因常年接触书本而略带薄茧的指尖,问道:“我听闻,你不仅识字,私下里还颇喜读书?”
苏瑾心中猛地一凛,不知二皇子如何得知此事,只得愈发谨慎地低下头,小声答道:“殿下明鉴,小人不敢妄言‘喜读书’,只是……只是陪三公子在学塾时,耳濡目染,偷偷认得几个字,胡乱看些杂书罢了,当不得真。”
谢折衣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声音依旧温和:“不必过谦。能识字,便已胜过许多人了。”他稍作停顿,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一个让苏瑾心惊的问题:“既然读过些书,那么,‘君子不夺人所好’这句圣贤道理,你应当是懂的?”
苏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硬着头皮回答:“小……小人,略知一二。”
“既知此理,便该明白,我若执意要你,确有‘夺人所好’之嫌。”谢折衣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缓缓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轻响。随即,他微微向前倾身,那双原本含笑的眼眸此刻清亮如寒星,目光锐利如锥,直直刺入苏瑾因慌乱而闪烁的眼底,
“那么,你且抬起头来,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你,苏瑾,一个身份微末的小小侍童,究竟是凭着何种底气,又自以为有多大的脸面,觉得有资格来替你的主子,向本皇子求这个情,让本皇子甘愿担下这‘非君子’之名?”
这一连串的问话,如同冰冷的雨点,砸得苏瑾晕头转向。他被迫抬起头,对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方才那点侥幸和松懈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惶恐和意识到自身僭越后的战栗。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