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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以后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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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勃的沉寂,并非退缩,而是在编织一张更密的网。
税制革新触及了他的根本利益,而伊屠持续的无法理政状态,以及云薇以晟朝公主身份摄政的局面,给了他绝佳的攻击口实。
流言开始在王庭内外悄然散播。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质疑。
“王上伤势究竟如何?为何久久不能临朝?”
渐渐变得尖锐:“莫非王上……已然不豫?为何一直是晟朝公主把持朝政?”
最后演变成恶毒的揣测:“听说那晟朝公主与故国书信频繁,莫不是想借机倾覆我乌苏?”
这些流言如同瘟疫,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迅速蔓延。
尽管乌木和部分忠诚将领极力弹压,但疑虑的种子已经播下。
一些原本中立的贵族也开始动摇,看向云薇的目光多了审视与猜忌。
与此同时,边境接连传来不好的消息。
与赫连家族关系密切的几个部落开始频繁摩擦,东渝边境也出现了小股部队的异常调动,虽未爆发大规模冲突,但紧张气氛日益加剧。
所有迹象都指向一个幕后推手。
赫连勃在试探,在施压,甚至在为可能的更大动作创造条件。
云薇坐在议事殿中,看着桌案上堆积的边境军报和朝中暗流涌动的密信,感到一阵心力交瘁。
她可以凭借智慧和乌木的支持处理具体政务,但面对这种基于身份和性别的恶意揣测和人心向背,她常常感到一种无力感。
她终究不是名正言顺的乌苏王,她的权力,建立在伊屠无法视事这个脆弱的基础上。
她偶尔会向伊屠提及一些不甚紧要的朝中事务,观察他的反应。
她发现,他对数字、对地理、对人性算计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
有时她只是略提一句,他便能下意识地指出关键,其眼光之毒辣,判断之精准,令她都暗自心惊。
这绝非一个失忆少年所能具备,分明是那个在权力场上浸淫多年、杀伐果决的乌苏王沉淀下的本能。
这些本能的苏醒,既让她看到希望,也让她心生隐忧。
伊屠自己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那些突如其来的知识碎片和身体记忆不再让他恐慌,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开始主动去捕捉这些感觉。
他会拿起那把未开刃的匕首,反复摩挲,试图找回梦中那种挥洒自如的感觉。
他会对着巨大的乌苏疆域图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某些关隘、河流。
脑海中会闪过零碎的画面。
行军、扎营、甚至是某场战役的局部细节。
他甚至开始能认出一些复杂密语,虽然还不能流畅阅读,但某些词汇映入眼帘,会直接在他脑海中转化为意义。
更明显的是对云薇的感觉。
那份因失忆而变得纯粹直接的依恋和醋意,开始掺杂进一些更复杂的东西。
他看着她为了稳定朝局而强撑的镇定,看着她眼底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心脏会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
那是一种怜惜?
还有一丝,类似于这本该是我的责任的微妙情绪。
有一次,他看到她因为一份措辞强硬、隐含威胁的部落来信而蹙眉良久。
他走到她身后,目光扫过羊皮卷上的内容,一种冰冷的怒意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升起。
“跳梁小丑。”他听到自己冷冷地吐出四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和蔑视。
云薇惊讶地回头看他。
伊屠自己也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那声音不是自己发出的。
但那股怒意和评判,却如此真实而熟悉。
夜晚的梦境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不再只是模糊的情绪和碎片,开始有了连贯的情节。
他越来越多地梦到那个鹅黄色的身影,梦到御花园的角落,梦到地牢的冰冷。
金銮殿上的争执,狩猎场上的对峙,还有一些模糊却炽热的、与云薇的亲密片段。
那些片段带着强烈的感官冲击。
她肌肤的温度,她压抑的呜咽,她带着泪光的眼眸。
每次从这样的梦中惊醒,他都浑身滚烫,心跳如鼓。
看着身边安然熟睡的她,破胸而出的渴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回来。
冰雪消融,溪流汇聚,终将变成奔腾的江河。
他无力阻止,开始隐隐期待。
期待能记起所有,包括那些好的,和不好的。
期待能以一个完整的、真正的自己,站在她面前。
但他又害怕。害怕记起那些可能伤害过她的过往,害怕那个完整的自己,会破坏眼下这来之不易的温情与平静。
这
种矛盾的心理,让他对待云薇的态度,也变得更加复杂。
他依旧黏人,却会在某些瞬间,流露出深沉而克制的注视。
他依旧会因为一些小事吃醋,但那醋意似乎是自嘲。
……
前线的紧急军报再次传来:赫连勃暗中支持的某个部落,公然袭击了王庭的一支运粮队,扣押了人员,并扬言若王庭再不取消税制新政,将彻底阻断通往西境的商道。
消息传来,王庭震动。
这几乎是公开的挑衅!朝堂之上,主战与主和的声音激烈交锋,矛头若隐若现地指向了推动税改的云薇。
云薇在议事殿与乌木及几位心腹重臣商议至深夜,回到寝殿时,已是身心俱疲。
雨声敲打着窗棂,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
伊屠还没有睡。他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夜,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却又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
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清澈和依赖,那里面翻滚着云薇熟悉的深沉,以及一种压抑着的风暴。
“情况很糟?”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云薇疲惫地点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将脸埋在手心里,肩膀微微垮下。
这一刻,她卸下了所有的坚强,流露出罕见的脆弱。
伊屠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将她揽入怀中安慰,但手臂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了她的背上,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却又奇异地充满了力量。
“别怕。”他低声道。
这两个字很简单,却让云薇浑身一颤。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愤怒和保护欲。
“伊屠……”她轻声唤他,声音带着哽咽。
伊屠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
地牢的阴冷,战场上鲜血的灼热,她哭泣的模样。
头痛欲裂,但他死死忍着,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五官,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
“我好像……”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记起了一些事情。”
云薇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她,眼神痛苦而迷茫,又带着清醒:“我好像……对你做过很多……混账事。”
云薇却摇了摇头。
伊屠伸出手,用指腹擦去她的泪水,动作却颤抖。“也好像……差点失去过你。”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脸颊,目光深邃如同窗外的夜。
“云薇,”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公主”,也不再是带着少年气的依赖,而是带着沉重而真实的情感,“不管我记起了什么,或者还没记起什么……”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什么,最终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你都是我的王后。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只能是。”
这句话,不再是失忆少年懵懂的占有,而是属于乌苏王伊屠的、不容置疑的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