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与琉璃》黎栖竹

4、万象礼堂

　　三天后，“市民幸福指数月度发布会”在万众瞩目中如期举行。万象礼堂，这座形似一颗巨大水晶簇的现代建筑，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自身就是“镜界”系统辉煌成就的实体象征。悬浮在半空的全息横幅滚动展示着令人振奋的数据：“全市平均幸福指数稳定在92.7%！”“情绪矫正成功率再创新高！”

　　衣着光鲜的市民、媒体记者和系统官员们手持电子请柬，通过严密的安检通道，脸上洋溢着被系统认可的微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经过精确计算的、愉悦而亢奋的氛围。

　　苏黎和陆昭混在人群中，她们选择了低调的深色着装。苏黎甚至刻意模仿着周围人那种略显僵化的标准微笑，但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她不再佩戴耳塞，那些被放大、被清晰感知的情绪嗡鸣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大部分是浮于表面的、被系统引导的积极情绪，但在这层薄薄的冰面之下，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潜藏的焦虑、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些“不和谐”的裂纹如同细密的蛛网，隐藏在光鲜的表象之下。

　　陆昭则显得异常平静，她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紧紧握着那面能反射真相的家族纹身。她的目光偶尔扫过礼堂内部那些巨大的玻璃幕墙和光洁的大理石柱面，仿佛在确认“节点”的位置与镜面反射的角度。

　　按照计划，她们需要在发布会进行到高潮、系统能量流最为活跃时，潜入二楼东侧的设备隔间。

　　发布会由天擎科技一位以口才和亲和力著称的副总裁主持。他站在舞台中央，身后是巨大的全息投影，实时展示着城市的幸福指数地图，一片祥和温暖的绿色与黄色。

　　“朋友们！同胞们！”副总裁张开双臂，声音通过扩音系统传遍礼堂的每个角落，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热情，“我们又迎来了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刻！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这是我们共同努力，构建更美好、更和谐社会的证明！”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头顶的幸福指数光晕集体亮了几分。

　　苏黎和陆昭交换了一个眼神，趁着掌声的掩护，悄然脱离人群，沿着侧面的弧形楼梯向二楼走去。楼梯口站着一名安保人员，但他的注意力似乎被舞台上的演讲所吸引。

　　“展示员证。”苏黎亮出她事先伪造的、拥有更高权限的工程部证件，语气冷静。安保人员只是扫了一眼，便挥手让她们通过。

　　二楼相比一楼要安静许多，走廊空旷，只有远处舞台的喧哗隐隐传来。她们迅速找到了那个标注着“设备间，闲人免进”的隔间。门锁是电子感应式，苏黎拿出随身携带的解码器，这是她利用职务之便准备的工具之。轻易地破解了门禁。

　　隔间里堆满了落满灰尘的旧音响设备和缠绕的电线，空气中有一股金属和尘埃的味道。正对着门的一面墙，是整个礼堂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墙的一部分。雨水正不停地冲刷着玻璃外侧，蜿蜒的水痕扭曲了外面城市的灯光。

　　“就是这里。”陆昭压低声音，她走到玻璃墙前，抬起右手，将手腕内侧的镜面纹身对准某个特定的角度。幽微的光芒开始在她纹路上流转，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苏黎则闭上双眼，全力催动她的感知。屏蔽了楼下传来的、被系统放大和过滤后的集体情绪，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这个“节点”。她“看”到了能量，庞大而有序的能量流，如同地下暗河，从礼堂下方深处涌出，很可能是“万象棱镜”的某个次级接口，穿过建筑结构，汇聚到她们所在的这个点，然后如同蛛网般辐射向整个城市的玻璃网络，维持着镜中城的运转和现实世界的“幸福”假象。

　　这股能量流稳定而强大，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

　　“能量流还在攀升，”苏黎低声说，她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感知这种规模的系统核心能量对她来说是巨大的负担，“等到发布会达到高潮，峰值就会出现。”

　　楼下，副总裁的演讲进入了高潮部分。他正在展示一段精心制作的宣传片，内容是经过“情绪矫正”后重获“幸福”的市民访谈。画面温馨，音乐煽情。全场的幸福指数光晕亮度达到了顶峰，几乎有些刺眼。

　　“就是现在！”苏黎猛地睁开眼睛，她感知到能量流如同涨潮的海水，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陆昭眼神一凛，右手手腕的镜面纹身光芒大盛，不再是微光，而是凝聚成一道清晰的、如同激光笔般纤细的光束，精准地投射在她们面前的玻璃幕墙上。光束没有穿透玻璃，而是在玻璃表面荡漾开来，如同水滴入油，显露出一片扭曲的、昏黄色的景象。正是镜中城在这个节点的倒影！

　　那是一片更加混乱、能量更加狂暴的区域。可以看到无数条金色的能量导管在此交汇、缠绕，如同一个巨大的、跳动的心脏血管丛。一些模糊的、痛苦的意识残影在导管间沉浮。

　　“苏黎！”陆昭喝道。

　　苏黎毫不犹豫，用随身携带的消毒针刺破了自己的指尖。一颗鲜红的血珠沁出，带着她独特的、“铭文者”血脉的波动。她将血珠按向玻璃上那片被陆昭的镜光映照出的、镜中城的倒影中心！

　　嗡……

　　一股无声的、却足以撼动灵魂的剧烈震荡以血珠落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现实世界的玻璃幕墙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楼下的音乐和演讲声似乎被某种力量干扰，出现了刺耳的变调和杂音。礼堂内的灯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苏黎的血珠没有滑落，而是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在玻璃表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涟漪所过之处，现实世界的景象和镜中城的倒影开始重叠、交融！

　　她们面前的玻璃，仿佛变成了一锅煮沸的、现实与虚幻的浓汤。城市的霓虹与镜中城的昏黄光线扭曲在一起，隐约能看到现实世界惊愕的人脸与镜中城痛苦挣扎的幽灵身影交错闪现！

　　一条狭窄的、边缘极不稳定的通道，正在玻璃深处缓缓形成！它像是一条被强行撕开的空间裂缝，内部充斥着狂暴的能量乱流和破碎的影像碎片。

　　“通道打开了！”陆昭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但更多的是紧张，“但不稳定！必须尽快通过！”

　　然而，就在此时。

　　呜……呜……呜……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万象礼堂，红色的警示灯取代了之前温馨的照明，将整个空间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检测到非法空间扰动！一级警戒！所有出口封锁！安全部队立即前往二楼东侧设备间！”冰冷的电子音在广播中循环播放。

　　楼下传来了人群的惊呼和骚乱。

　　“被发现了！”苏黎心头一紧，她们的行动终究还是触发了系统最核心的防御机制。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从走廊两端逼近。

　　“走！”陆昭一把拉住苏黎，指向玻璃深处那条摇曳不定的通道，“必须进去！这是唯一的机会！”

　　苏黎看着那条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极不稳定的裂缝，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被撞得砰砰作响的隔间门，咬了咬牙。

　　就在门被撞开，数个身穿黑色制服、手持能量武器的安保人员冲进来的瞬间，苏黎和陆昭同时向前一跃，身影没入了那片现实与虚幻交织的、沸腾的玻璃之中！

　　巨大的拉扯力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要将她们的身体和意识都撕成碎片。眼前是飞速掠过的、无法理解的色彩和形状碎片，耳边是无数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的、震耳欲聋的尖啸与哀嚎。

　　苏黎感到自己的意识在溶解，边界在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秒，她仿佛看到通道的尽头，那片昏黄的镜中城景象中，无数双原本空洞的眼睛，同时转向了她们闯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