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霜与星光》黎栖竹

5、暴雨困局与“你画我猜”

　　自从那晚分享了舒芙蕾之后，林小棠觉得她和顾沉舟之间，似乎有某种东西不一样了。

　　那种变化极其细微，难以言说。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要求严苛的总裁，但偶尔在她递交文件或者汇报工作时，他投来的目光里，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和冰冷，多了一丝……或许是认可，或许是别的什么。而林小棠在面对他时，虽然依旧敬畏，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感，正悄然被一种复杂的好奇和一点点难以言喻的亲近感所取代。

　　“专项服务”协议也在有条不紊地履行着。林小棠每周都会“进贡”一次甜点，有时是经典的提拉米苏，有时是她创新的水果挞。顾沉舟每次都会给出精准到近乎苛刻的品鉴意见：“巧克力甘纳许的稠度可以再高3%”、“挞皮烘烤时间延长90秒风味更佳”、“香草荚的品质可以升级”。

　　林小棠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后来甚至敢小声反驳一句“可是那样会失去空气感”，再到最后默默记下，回去潜心研究。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在给总裁做甜点，更像是在参加一位顶级导师的一对一大师课，只不过学费是她的“劳动成果”。

　　这天下午，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城市的天际线。林小棠正对着电脑核对一份季度采购清单，窗外忽然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几秒后，滚滚雷声轰鸣而至，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幕墙，瞬间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哇，下这么大！”有助理低声惊呼。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啊。”

　　林小棠看了一眼时间，离下班还有一小时。她有点庆幸自己今天带了伞。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下班时间刚到，林小棠收拾好东西走到电梯口，却发现大楼广播响了起来：

　　“各位同事请注意，因暴雨导致市政供电线路故障，本大厦备用发电机仅能维持核心区域及电梯部分运行。为确保安全，部分非核心区域照明将关闭，且地下停车场部分区域出现积水，暂时无法使用。请大家尽量使用公共交通工具，注意出行安全。”

　　人群一阵骚动。林小棠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给相熟的同事发信息询问地铁站情况，得到的回复是附近几个地铁口因为地势低洼，已经采取临时封闭措施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走到一楼大厅，只见外面雨幕连天，能见度极低，路面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小腿了，出租车更是踪影全无。手机上的打车软件排队人数已经超过三位数，预计等待时间两小时以上。

　　完了。回不去了。

　　林小棠垂头丧气地回到顶层总裁办。大部分助理已经想办法离开了，只剩下她和……刚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顾沉舟。

　　他显然也知道了外面的情况，手里拿着车钥匙，看到去而复返的林小棠，脚步顿住。

　　“没走？”

　　林小棠无奈地晃了晃手机：“打不到车，地铁也封了。”

　　顾沉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瀑布般的雨势和楼下街道上闪烁的车灯长龙，眉头微蹙。“我的车在地库高层，应该能出去。”他顿了顿，回头看她，“送你。”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林小棠心头一跳。总裁亲自送她回家？这待遇……

　　“不用不用！”她连忙摆手，“太麻烦您了顾总！我等雨小点再说，或者……就在这儿待会儿也行。”她指了指自己的工位。让他送？光是想象一下在那密闭车厢里的气氛，她就觉得压力山大。

　　顾沉舟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那点不自在，也没坚持。他放下车钥匙，走到咖啡机旁，给自己接了杯热水，然后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星空慕斯’的淋面，你笔记里提到用了蝶豆花天然色素，为什么最后放弃了？”

　　话题转得太快，林小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是因为蝶豆花遇酸变色不稳定，而且它的蓝色偏灰调，不够‘星空’的深邃感。后来我尝试用蓝莓果茸混合竹炭粉调色，才达到了理想效果。”

　　顾沉舟点了点头，端着水杯，并没有立刻回办公室的意思，反而在她工位对面的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

　　气氛又有点微妙的尴尬。窗外是哗啦啦的雨声，室内是灯火通明却只有他们两人的巨大空间。

　　林小棠绞尽脑汁想找点话说，目光扫过自己桌上放着的一盒用来做甜品装饰的糖霜模具。她有时会利用午休时间练习，随后灵机一动。

　　“顾总，反正现在也走不了，要不要……玩个小游戏打发时间？”她试探着问，声音因为底气不足而有点小。

　　顾沉舟抬眸，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小棠拿起那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各种动物、水果形状的塑料小模具。“就是用这些模具蘸点水，在桌上画画，然后猜是什么。”她越说声音越小，感觉自己这个提议幼稚得可笑。跟总裁玩你画我猜？她一定是加班加傻了！

　　出乎意料的是，顾沉舟看着那盒五颜六色的小模具，沉默了几秒，然后竟然……点了点头。

　　“可以。”

　　林小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赶紧去茶水间接了杯水，又拿了几张厨房纸铺在茶几上，全当画布。

　　游戏开始。

　　林小棠先画。她挑了个小猫模具，蘸水，在纸上印下一个清晰的猫头轮廓。

　　“猫。”顾沉舟几乎秒答，语气平淡。

　　轮到顾沉舟。他修长的手指在一堆模具里扫过，挑了一个……看起来像星星又像太阳的抽象图案，印了下去。

　　林小棠看着那个模糊的圆形带点凸起的图案，犹豫着：“……海星？太阳？”

　　顾沉舟面无表情：“独角兽的角。”

　　林小棠：“……” 这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点？！

　　她不服气，又画。这次挑了个长鼻子的大象。

　　“大象。”他再次秒答。

　　又轮到他。他选了个看起来像葡萄的模具，但印的时候故意只印了一半，还歪歪扭扭。

　　林小棠盯着那诡异的半个轮廓，努力辨认：“……摔烂的西红柿？”

　　顾沉舟：“这是侧面角度的天鹅。”

　　林小棠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冰山总裁的画功和想象力，真是……独具一格！

　　气氛在这样幼稚又搞笑的互动中，不知不觉松弛下来。林小棠渐渐放开了，看到他那些抽象派画作，会忍不住吐槽：“顾总，您这个‘长颈鹿’看起来更像一根歪脖子树杈……”

　　顾沉舟也不恼，只是淡淡回一句：“你的‘兔子’耳朵短得像仓鼠。”

　　就在林小棠画一个复杂的蝴蝶模具时，因为笑得手抖，不小心碰翻了旁边顾沉舟那杯没喝完的水！

　　“哗……”

　　大半杯水泼洒出来，瞬间浸透了铺在桌上的厨房纸，混着之前各式各样的“画作”，形成一滩浑浊的水渍，并且迅速蔓延，眼看就要流到顾沉舟的西装裤上！

　　“啊！对不起！”林小棠惊呼，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的干纸巾去吸，结果越忙越乱，手臂又不小心扫到了旁边她之前喝了一半、已经冷掉的咖啡！

　　“哐当！”

　　咖啡杯倒了，深褐色的液体加入了“洪水大军”，毫不留情地泼溅开来，一部分直接染上了顾沉舟浅灰色的西装裤腿和……他放在沙发旁的黑色皮鞋！

　　时间再次凝固。

　　林小棠看着那片在昂贵西装面料上迅速晕开的、触目惊心的咖啡渍，以及皮鞋上滴滴答答的液体，感觉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泼水之后又泼咖啡！还是在玩游戏的时候！她是不是跟顾沉舟的衣物有仇？！

　　“对、对不起顾总！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声音带着哭腔，拿着已经被浸湿的纸巾，僵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次死定了，绝对死定了！

　　顾沉舟低头，看着自己裤腿和皮鞋上的狼藉，眉头蹙起，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他沉默地站起身。

　　林小棠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最终的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

　　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是顾沉舟那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的声音：

　　“林小棠，”

　　她猛地睁开眼。

　　只见顾沉舟抬手指了指自己裤腿上那片焦糖色的污渍，又指了指旁边同样遭殃的皮鞋，最后目光落在她惨白的小脸上，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看来，‘焦糖衬衫’之后，我又要多一套‘咖啡西装’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怒气，只有一种认命般的陈述。

　　林小棠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裤腿上那片和她第一次做的失败玛德琳颜色极其相似的污渍，再听他提到“焦糖衬衫”那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梗……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松弛感，混合着强烈的羞愧和一种莫名的、荒谬的想笑的感觉，一起涌上心头。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嘴，但眼里的笑意和泪花却藏不住。

　　顾沉舟看着她那又想哭又想笑的古怪表情，摇了摇头，转身朝休息室走去，大概是去处理这一身狼藉。

　　林小棠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茶几上那一片混乱的“画作”和水渍咖啡渍，心里五味杂陈。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这场荒谬的“你画我猜”，还有这套注定要报销的“咖啡西装”……

　　她忽然觉得，这座她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冰山，好像……真的在一点点融化。

　　而融化他的，或许不仅仅是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