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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津门迷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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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七年正月,天津英租界维多利亚路三十号。
这座花岗岩砌成的欧式建筑曾是汇丰银行天津分行的保险库所在,如今门口却挂着“大东亚共荣商会”的铜牌。穿和服的日本商人与西装革履的中国买办进进出出,呈现一种畸形的繁荣景象。
街对面的咖啡馆二楼,梦岚戴着墨镜,假装翻阅报纸,目光却始终锁定对面建筑的大门。她身上的墨绿色丝绒旗袍是今早刚从估衣街买来的,头发烫成时兴的波浪卷,看上去像个家境优渥的阔太太。
“第三辆车。”坐在对面的璞城压低声音。他穿着灰色长衫,戴着金边眼镜,扮作商人模样,面前的咖啡已经凉了。
一辆黑色雪佛兰停在商会门口,下来三个日本人。中间那个五十岁上下,留着仁丹胡,正是天津特务机关长铃木康介。左右两人身材魁梧,手始终按在腰间——是保镖。
“他亲自来了。”梦岚的心微微一沉。铃木康介以手段狠辣、心思缜密著称,华北多地抗日组织的破坏都与他有关。
“看来东西确实重要。”璞城端起咖啡杯,借势观察四周。咖啡馆里除了他们,还有两桌客人:一桌是一对西洋情侣,另一桌是三个中国学生在低声争论什么。
铃木一行人进了商会。约莫半小时后出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梦岚判断。
璞城点头:“今晚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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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天津下起了冻雨。雨丝在路灯下闪着冷光,街道上行人稀少。英租界虽然名义上保持中立,但日本人的势力早已渗透进来。巡逻的英国巡捕与日本宪兵交错而过,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晚上十点,小分队在法租界一处安全屋集结。除了璞城和梦岚,还有阿弃、王小虎以及两个原二十九军的老兵——擅长开锁的李大头和精通爆破的赵铁柱。
“都记清楚了吗?”璞城在地上画出简图,“保险库在地下二层,入口在商会办公楼后身,需要穿过三道门。第一道是普通铁门,第二道是密码门,第三道才是保险库的防盗门。”
“钥匙确定能用?”李大头问。
梦岚取出那把黄铜钥匙:“母亲留下的信息说,这把钥匙能开第三道门。前两道......”她看向阿弃。
阿弃从背包里掏出几样工具:“密码门我能解决。至于第一道铁门,赵哥有办法。”
赵铁柱憨厚一笑:“带了点‘面粉’,够用了。”
所谓“面粉”,其实是他们自制的炸药,威力可控,声音较小。
“行动计划分三步。”璞城神情严肃,“第一,阿弃和李大头负责开门;第二,我和梦岚进库取东西;第三,王小虎和赵铁柱在外围警戒。遇到突发情况,按三号预案撤离。”
众人点头。
“还有件事。”梦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千代子阿姨托人送来的,说如果遇到铃木,可以用这个。”
“是什么?”
“强效迷药,接触皮肤三秒见效。”梦岚顿了顿,“她特别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铃木如果突然失踪,会引起更大规模的搜查。”
晚上十一点,行动开始。
冻雨变成了细雪,为他们的行动提供了天然掩护。一行人贴着墙根阴影移动,避开巡逻队。英租界的建筑多为欧式,巷道曲折,正好利于隐蔽。
维多利亚路三十号后巷堆满杂物,散发着一股霉味。赵铁柱在铁门锁孔处安放炸药,退到安全距离。一声闷响,锁芯被炸开,声音被风雪掩盖了大半。
阿弃率先进入,用手电照了照通道。这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墙壁渗着水渍,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铁锈的气味。
第二道密码门是德国产的保险门,有数字转盘。阿弃掏出听诊器贴在门上,缓慢转动转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道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咔哒。
门开了。
第三道门前,梦岚深吸一口气,将黄铜钥匙插入锁孔。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门轴发出沉闷的呻吟,缓缓开启。
保险库里一片漆黑。手电光照亮处,是整齐排列的保险箱,编号从001到100。根据母亲留下的信息,他们要找的是047号。
047号保险箱在第三排中间。梦岚再次用钥匙打开,箱门弹开的瞬间,她屏住了呼吸——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
“这是什么?”璞城低声问。
梦岚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琉璃印章,印章底部刻着复杂的纹样。在印章旁,还有一卷微缩胶卷。
“先带走。”璞城说。
就在他们准备撤离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小虎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压低而焦急:“有情况!三辆军车往这边来了!”
“撤!”
众人迅速退出保险库。刚上到一楼,就听见前门被撞开的声音,日语呼喝声和军靴踏地声混杂在一起。
“走后门!”璞城拉着梦岚转向另一个方向。
后巷同样传来脚步声——他们被包围了。
“上楼!”阿弃指向旁边的消防梯。
一行人攀上消防梯,来到建筑顶层。这里是个杂物间,堆满废弃的办公家具。从窗户望出去,下面街道上布满了日本宪兵,探照灯的光柱在雪夜中交错扫射。
“至少一个小队。”赵铁柱从窗缝观察。
“硬冲不行。”璞城快速思考,“楼与楼之间有间距,能不能跳过去?”
李大头看了看对面建筑的屋顶:“太远了,至少四米。”
“那怎么办?”王小虎有些着急。
梦岚的目光落在杂物间角落的一捆绳索上。那是清洁工用的安全绳,足够长。
“从背面下去。”她指着建筑背面,“那边是法租界,日本人不敢公然越界抓人。”
“但绳子承重不够这么多人。”阿弃检查了绳索,“最多三个人。”
沉默。每个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必须有人留下牵制敌人。
“我和赵哥留下。”李大头率先说,“我们俩年纪大,腿脚不如你们年轻人利索。”
“胡说什么!”王小虎急了,“要留也是我留,我跑得快......”
“都别争了。”璞城打断他们,“我留下。梦岚,你带胶卷和印章走。”
“不行!”梦岚抓住他的手臂,“要留一起留!”
“这是命令!”璞城难得对她严厉,“东西比人重要。这些文件关系到抗战大局,必须送出去!”
对讲机里传来楼下日本兵的喊话声,他们在逐层搜查。
“没时间了!”璞城将木盒塞进梦岚怀里,“阿弃,王小虎,你们护着她走。李大头,赵铁柱,你们跟我来,制造动静吸引敌人。”
梦岚的眼泪涌出来,她知道他说得对,但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
璞城捧住她的脸,在额头上重重一吻:“相信我,我会去找你。”
“你发誓。”
“我发誓。”
阿弃已经系好绳索,第一个滑了下去。接着是王小虎。梦岚最后看了一眼璞城,将泪水逼回去,抓住绳索。
下滑的过程中,她听见楼上传来爆炸声——是赵铁柱制造的动静。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
双脚落地时,她腿一软,差点摔倒。王小虎扶住她:“苏姐,快走!”
三人贴着墙根向法租界方向跑去。身后枪声越来越激烈,还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梦岚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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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霞飞路一栋公寓楼内。
这里是青帮在天津的秘密据点,负责人姓杜,是上海杜先生的远房侄子。梦岚三人抵达时已是凌晨三点,杜先生早已接到消息等候多时。
“苏小姐受苦了。”杜先生四十多岁,面容精悍,“房间已经准备好,先休息。医生马上就到。”
梦岚这才发现自己手臂在滑降时被磨掉了一大块皮,鲜血淋漓。但□□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煎熬:“杜先生,能不能派人去打探一下维多利亚路的情况?”
“已经去了。”杜先生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放心,英租界那边乱成一锅粥,日本人和英国巡捕差点冲突。趁乱逃脱的机会很大。”
话虽如此,但直到天亮都没有璞城三人的消息。
上午八点,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脸色沉重:“日本人封锁了那片区域,正在挨家挨户搜查。听说抓了几个人,但不知道有没有璞长官他们。”
梦岚的心沉到谷底。
“苏小姐,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手上的东西。”杜先生提醒,“日本人这么大动干戈,说明东西非常重要。必须尽快转移出天津。”
“不,我要等他们......”
“等不得。”杜先生难得强硬,“你知道昨天晚上为了掩护你们撤离,我们在英租界的三个联络点暴露了吗?牺牲了七个弟兄!”
梦岚如遭雷击。
“我不是责怪你。”杜先生语气稍缓,“只是想说,抗日是要付出代价的。活下来的人,要把死去的人的份一起活下去。”
梦岚闭上眼睛,良久,睁开时已满是决绝:“胶卷怎么处理?”
“我已经联系了地下党的同志,他们有办法把胶卷内容洗印出来,通过海路送往香港,再从香港转往武汉。”杜先生说,“至于那枚印章......苏小姐知道是什么吗?”
梦岚取出紫檀木盒。在晨光下仔细端详,印章的琉璃材质在光线下流转着七彩光泽,底部的纹样似龙非龙,似凤非凤。
“像某种信物。”她翻看印章侧面,发现一行极小的铭文,用放大镜才能看清:“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杜先生倒吸一口凉气,“传国玉玺的纹样!但这材质......”
“琉璃社的信物。”梦岚明白了,“母亲说过,琉璃社最高首领的信物,就是仿传国玉玺制作的琉璃印。见印如见人,可以调动琉璃社全部资源。”
“琉璃社不是已经解散了吗?”
“组织解散了,但人还在。”梦岚握紧印章,“母亲留下这个,是希望我在关键时刻,能召集旧部。”
正说着,楼下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是约定的暗号。
阿弃冲下楼,很快带上来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左肩有个枪眼,正是李大头。
“李大哥!”梦岚冲过去。
李大头虚弱地摆摆手:“没事,贯穿伤......少帅和赵铁柱被捕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
“具体怎么回事?”杜先生问。
“我们制造爆炸吸引敌人,本来有机会撤的。”李大头喘着气,“但赵铁柱腿受伤了,跑不快。少帅为了掩护我们,故意暴露自己......我被流弹打中,掉进河里才捡回一条命。”
“他们被关在哪里?”
“应该是日本宪兵队监狱。我听见铃木说要亲自审问......”李大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少帅让我带句话给苏小姐。”
“什么话?”
“‘东西在印章里’。”
梦岚一怔,重新拿起琉璃印章仔细检查。在印章顶部,她发现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接缝。用指甲轻轻撬开,印章居然是空心的,里面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
丝绢上密密麻麻写满字,是母亲的手迹。开头第一句就让梦岚浑身发冷:
“吾儿岚儿,若你见此信,则母亲已不在人世。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关乎国家存亡,你须谨记......”
信很长,讲述了琉璃社成立的真正目的:光绪末年,一批有识之士预见到日本对华的野心,成立琉璃社,表面是民间文化组织,实则暗中收集日本侵华的证据。这些证据包括日本军部内部文件、收买中国官员的账册、甚至天皇御前会议的记录副本。
“日本侵华非一朝一夕之谋,乃数十年国策。甲午之战、二十一条、济南惨案、九一八,皆是步步为营。我等收集之证据,可证其早有吞并中国之心,破其‘自卫’‘亲善’之谎言。”
“证据原件已分藏多处,此胶卷为副本。另,日本皇室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反对侵华之势力。关键人物为秩父宫雍仁亲王,其人主张对华和平,与军部不睦。若能与之接触,或可分化日本高层。”
信的最后写道:“琉璃社成员名单附后。若国难当头,可凭此印召集。吾儿,母亲此生最大骄傲是你,最大遗憾是不能见你长大成人。但母亲相信,你会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一条光明之路。”
泪水模糊了视线。梦岚终于完全理解了母亲——她不是不疼爱女儿,而是把对女儿的爱,延伸到了对这个国家的爱。
“杜先生。”她擦干眼泪,“我要救璞城。”
“宪兵队监狱守卫森严,硬闯等于送死。”
“那就智取。”梦岚的眼神变得锐利,“铃木想要的是什么?是这些证据。我们可以用假证据交换人质。”
“太冒险了。日本人不会轻易上当。”
“那就让他们不得不信。”梦岚已经有了计划,“杜先生,请帮我联系两个人:一个是英国《泰晤士报》驻天津记者,一个是美国领事馆的文化参赞。”
“你要做什么?”
“开一场新闻发布会。”梦岚一字一句地说,“公布部分证据,让全世界都知道日本侵华的真相。到时候,铃木要么妥协,要么面对国际压力。”
杜先生被这个大胆的计划惊呆了:“这......这会激怒日本人!”
“已经够怒了,不在乎更怒一点。”梦岚冷笑,“再说,在租界里开新闻发布会,日本人敢公然捣乱吗?英国人和美国人还要面子呢。”
阿弃第一个支持:“苏姐,我跟你干!”
王小虎也点头:“反正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拼了!”
杜先生看着这群年轻人,忽然笑了:“好!老子陪你们疯一回!不过要周密计划,不能蛮干。”
接下来的三天,梦岚几乎没有合眼。她根据母亲留下的资料,整理出一份足以震惊世界的证据清单:日本军部《对华作战纲领》草案、收买中国官员的详细账目、甚至还有一份标注“绝密”的《华北自治方案》。
与此同时,杜先生动用了所有关系网。英国记者乔治·怀特最初半信半疑,但看到部分文件照片后,立即表示愿意帮忙。美国领事馆的文化参赞詹姆斯·卡特则更谨慎,要求看到原件。
“原件不能给你看。”梦岚对卡特说,“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些文件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如果日本人伤害我丈夫,第二天全世界都会看到它们。”
卡特盯着这个年轻的中国女人,被她眼中的决绝震撼:“女士,你这是在玩火。”
“我的国家已经在火海里了。”梦岚平静地说,“多一把火,少一把火,有什么区别?”
新闻发布会定在正月十五,元宵节当天。地点选在利顺德饭店的宴会厅——这里曾是华北各界名流云集之地,象征意义重大。
正月十四晚上,梦岚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明日下午三点,维多利亚公园,单独见面。关乎璞城生死。”
“是陷阱。”阿弃断定。
“我知道。”梦岚看着那行字,“但我必须去。”
“我暗中保护你。”
“不,信上说单独见面。你跟着,反而坏事。”梦岚思索片刻,“不过,我们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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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下午,维多利亚公园。
雪后的公园银装素裹,游人稀少。梦岚穿着墨绿色旗袍,外披狐皮大衣,站在拱桥边,看起来像个在等情人的富家小姐。
两点五十五分,一个穿呢子大衣、戴礼帽的男人走过来。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苏小姐守时。”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丈夫在哪里?”
“他很安全,暂时。”男人抬起头——是铃木康介。他居然亲自来了。
梦岚的心跳加速,但面上不动声色:“铃木先生好大胆子,敢在英租界公开露面。”
“有些事,亲自谈比较放心。”铃木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苏小姐的新闻发布会安排得不错,可惜开不成了。”
“哦?”
“我已经请租界工部局的朋友帮了个小忙。”铃木慢条斯理地说,“利顺德饭店今天上午接到通知,宴会厅水管爆裂,需要紧急维修。”
梦岚心中一沉,但依然保持镇定:“那我可以换地方。”
“换到哪里,都会出意外。”铃木靠近一步,“苏小姐,我们做笔交易。你把真正的文件给我,我放了你丈夫。”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铃木摊手,“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明天一早,璞城就会被押往奉天,关进关东军特别监狱。到了那里,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寒风掠过湖面,吹起梦岚的鬓发。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铃木以为她在挣扎。
“好。”终于,她开口,“但我有个条件。”
“请说。”
“我要先见到我丈夫,确认他还活着。”
铃木眯起眼睛:“这不符合规矩。”
“那就不用谈了。”梦岚转身欲走。
“等等。”铃木叫住她,“今晚八点,法租界边缘的废弃货仓。你一个人来,带上文件。记住,只能你一个人。”
“我要带一个医生。我丈夫可能有伤。”
铃木想了想:“可以。但医生要我们的人。”
“不行,必须是我的医生。”
两人对视,目光在空中交锋。最终,铃木让步:“好。但医生要搜身。”
“成交。”
梦岚离开公园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但她别无选择。
回到安全屋,她把情况告诉大家。杜先生第一个反对:“绝对不能去!这明显是圈套!”
“我知道是圈套。”梦岚平静地说,“但圈套里可能有真的诱饵——璞城也许真的在那里。”
“那我和你一起去。”阿弃说。
“不,你们有更重要的任务。”梦岚展开一张手绘地图,“既然铃木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那正是我们行动的好时机。”
她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杜先生,你带人去这里——日本特务机关的档案室。铃木亲自出马,机关内一定空虚。阿弃,你去宪兵队监狱附近制造混乱,牵制守军。王小虎,你带几个弟兄在货仓外围接应。”
“那你呢?”
“我带着‘文件’去赴约。”梦岚拿出一个准备好的公文包,“里面是做过旧的文件副本,足够以假乱真。我会尽量拖延时间。”
“太危险了!”
“从走进这场战争开始,我们哪天不危险?”梦岚笑了笑,“放心,我有准备。”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特制的旗袍,内衬缝着细钢丝,可以防匕首。又在袖口暗袋里藏了千代子给的迷药和一把掌心雷小手枪。
“还有这个。”杜先生递给她一枚戒指,“按这里会射出毒针,只能用一次,关键时刻保命。”
晚上七点,一切准备就绪。
梦岚坐在镜前,仔细化妆。镜子里的女人眉眼精致,却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她想起母亲,想起那些为这个国家牺牲的人们,忽然觉得内心无比平静。
“娘,如果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我。”她轻声说,戴上那枚琉璃印章改造成的项链。
七点半,她走出房门。夜色中的天津灯火阑珊,远处传来元宵节的鞭炮声。这本该是个团圆的日子。
废弃货仓位于法租界与日占区交界处,周围是一片拆迁区,晚上杳无人迹。梦岚提着公文包,踏着积雪独自前行。高跟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货仓大门虚掩,里面漆黑一片。她推门进去,手电光照亮空旷的场地。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霉味。
“我来了。”她朗声说道。
灯光突然亮起,刺得她眯起眼睛。适应光线后,她看见货仓中央摆着两把椅子,其中一把上坐着被绑着的璞城。他脸上有伤,军装破烂,但眼睛依然明亮。
“梦岚!快走!”他大喊。
“闭嘴。”站在璞城身后的日本兵用枪托砸了他一下。
铃木从阴影中走出来,鼓掌:“苏小姐好胆量,果然一个人来了。”
“我丈夫受伤了,医生呢?”
铃木示意,一个穿白大褂的日本医生从旁边走出来。
“先给他处理伤口。”梦岚说。
“文件呢?”
梦岚举起公文包:“在这里。先放人,再给文件。”
“一手交人,一手交文件。”铃木使了个眼色,日本兵解开璞城的绳子,但枪口依然对着他。
梦岚缓缓走过去,在距离璞城三米处停下:“你先让医生过来检查。”
铃木想了想,点头。医生上前,简单检查了璞城的伤势:“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
“现在,我们同时行动。”梦岚说,“我数三声,你把公文包扔过来,我放人。”
“好。”
“一、二、三!”
梦岚用力将公文包扔向货仓另一侧,同时铃木示意放人。璞城冲向梦岚,两人紧紧拥抱。
“傻瓜,你不该来......”璞城的声音哽咽。
“我不来,你会死。”梦岚快速在他耳边说,“配合我,我们在拖延时间。”
那边,铃木已经打开公文包,翻看文件。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苏小姐,你耍我?这些都是副本!”
“原件在安全的地方。”梦岚坦然道,“放我们走,我告诉你原件在哪。”
铃木冷笑:“你以为我还会上当?”他举起手,四周响起拉枪栓的声音——至少二十个日本兵从暗处现身,将他们团团包围。
“本来想用温和的方式。”铃木遗憾地摇头,“但现在看来,只能动粗了。抓住他们!要活的!”
枪声响起。
但不是日本兵的枪。货仓外突然传来爆炸声,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和喊杀声。
“怎么回事?!”铃木大惊。
货仓大门被撞开,阿弃带着一群人冲进来:“苏姐!快走!”
混战爆发。梦岚拉着璞城往侧门跑,身后子弹呼啸。就在即将冲出侧门时,一个日本兵举枪瞄准璞城。
梦岚想都没想,转身挡在璞城身前。
砰!
子弹击中她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向后倒去。璞城抱住她,目眦欲裂:“梦岚!”
“我没事......”梦岚咬牙,“快走......”
阿弃和几个弟兄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护着两人冲出货仓。外面,杜先生带人开车接应。
“上车!”
汽车在夜色中疾驰,身后枪声渐渐远去。梦岚靠在璞城怀里,鲜血不断从左肩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璞城的声音在颤抖。
梦岚看着他焦急的脸,忽然笑了:“你......你没事就好......”
眼前渐渐模糊,耳边声音变得遥远。在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见的是璞城通红的双眼,和窗外飞快掠过的、灯火阑珊的天津街景。
这个元宵节的夜晚,有人团圆,有人离散。而他们的战争,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