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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渡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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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七年正月十六,天津法租界,凌晨四点。
地下诊所弥漫着血腥味和消毒水混杂的刺鼻气息。昏黄的煤油灯下,梦岚面无血色地躺在手术台上,左肩的枪伤血肉模糊。子弹没有贯穿,卡在锁骨下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让血沫从伤口涌出。
“失血过多,必须立刻手术。”周大夫——这位从北平跟随而来的医生,额头上全是汗珠。简陋的地下室里,医疗器械是从几家医院零散凑来的,麻醉药只有半瓶□□。
璞城握着梦岚冰凉的手,军装前襟已被她的血浸透成暗红色。他的手指在颤抖,这是握枪多年从未有过的失控。“需要什么?我去弄。”
“现在最需要的是血。”周大夫检查着梦岚的瞳孔,“她是O型血,但我们的血浆用完了。”
“抽我的。”璞城撸起袖子。
化验结果出来——璞城是A型血,不能通用。
地下室陷入死寂。外面隐约传来警笛声,日本宪兵队正在法租界边缘搜查。阿弃守在门口,从门缝里观察着街上的动静。
“我去找血源。”王小虎站起身,“我知道几个弟兄是O型。”
“来不及了。”周大夫看着梦岚越来越微弱的脉搏,“而且现在出去太危险。”
梦岚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璞城俯身去听,却只听到破碎的音节:“娘......海棠......”
她的意识正在消散。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后门传来有节奏的叩击声。三长两短,再三短两长——是青帮的紧急联络暗号。
阿弃警惕地打开门,一个穿黑色风衣的身影闪进来,摘下帽子,露出千代子苍白的脸。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璞城下意识护在手术台前。
千代子没有回答,径直走到梦岚身边,检查伤口。“子弹必须取出来,现在。”她转向周大夫,“还有多少□□?”
“只够十分钟麻醉。”
“够了。”千代子从随身医疗箱里取出手术器械,动作熟练得令人惊讶,“我在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院学过三年外科。”
“可是血......”
千代子卷起袖子:“我是O型。”
抽血、输血、消毒、麻醉。在煤油灯摇曳的光线下,手术开始了。千代子的手稳得像精密仪器,切开皮肉,分离组织,寻找弹头。周大夫做助手,不断擦拭伤口涌出的血。
璞城背过身去。这个在战场上见惯生死的人,此刻却不敢看手术过程。每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找到了。”千代子的镊子夹出一颗变形的弹头,当啷一声丢进搪瓷盘里。
清创、缝合、包扎。当最后一针缝完时,窗外的天已经开始泛白。
“暂时保住命了。”千代子洗着手上的血污,“但感染风险很大,需要盘尼西林。”
“我去弄。”璞城立刻说。
“不用。”千代子擦干手,“我已经带来了。”她从医疗箱底层取出几支针剂,“但只能维持三天。三天后如果烧不退,就危险了。”
她看着璞城:“你们必须离开天津。铃木正在全城搜捕,法租界也顶不住压力了。”
“往哪走?”
“南下,去上海。”千代子从怀里掏出一张船票,“今天晚上,‘顺丰号’货轮,航线是天津—烟台—上海。船长是我们的人。”
只有一张船票。
“我和梦岚不能分开。”璞城说。
“我知道。”千代子又拿出第二张,“这是我原本为自己准备的。但现在看来,我用不上了。”
璞城意识到什么:“你要留下?”
“铃木已经怀疑我了。”千代子平静地说,“如果我突然消失,他会彻查我在天津的所有关系,到时候会有更多人暴露。我留下,可以拖延时间,掩护你们撤离。”
“太危险了!”
“从加入反战组织那天起,我就准备好了。”千代子笑了笑,笑容里有种解脱的意味,“告诉你妻子,她母亲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很高兴,能看到她女儿长成这么勇敢的人。”
窗外传来汽车急刹车的声音。阿弃从门缝望去,脸色一变:“日本宪兵队!在挨家挨户搜查!”
“从密道走。”千代子推开墙角的柜子,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这条密道通往下水道系统,出口在海河边的排水口。‘顺丰号’今晚十点启航,在第三码头。”
她将一个油纸包塞给璞城:“这是消炎药和换药用品。记住,伤口不能沾水,每天换药两次。如果发烧超过三十九度,用这个针剂。”
“你跟我们一起走。”梦岚不知何时醒了,虚弱地说。
千代子俯身,轻轻理了理梦凌乱的鬓发:“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走的路。我的路,到这里差不多了。但你们的路,还很长。”
她站起身,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现在,走!”
璞城抱起梦岚,钻进密道。阿弃、王小虎、周大夫紧随其后。最后看一眼时,千代子正从容地将手术痕迹清除,将染血的纱布扔进火炉。
密道狭窄潮湿,散发着腐臭味。璞城抱着梦岚,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前行。梦岚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每次醒来都喃喃问:“千代子阿姨呢?”
“她很好。”璞城总是这样回答,尽管心如刀割。
走了约莫半小时,前方出现光亮——是出口。推开栅栏,外面是海河岸边的一片芦苇荡。清晨的雾气笼罩河面,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
“在这里等到晚上。”璞城找了一处隐蔽的洼地,脱下外套铺在地上,让梦岚躺下。
周大夫检查伤口,还好没有开裂。“必须补充水分和营养。”
王小虎自告奋勇:“我去弄点吃的。”
“小心。”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上午九点,天津城响起刺耳的防空警报——是日军在举行防空演习。警报声中,梦岚发起了高烧。
“三十九度二。”周大夫量了体温,“用退烧药。”
药效需要时间。梦岚在昏迷中说着胡话,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叫璞城的名字,一会儿又哭着说“不要开枪”。璞城握着她的手,一遍遍说“我在这里”,尽管知道她可能听不见。
中午,王小虎带回几个馒头和一壶水,还有坏消息:“街上贴满了通缉令,你们的画像悬赏十万大洋。另外......”他顿了顿,“千代子阿姨被捕了。”
空气凝固了。
“什么时候?”
“两小时前。日本宪兵队包围了她的住所,公开逮捕的,说要‘肃清内部叛徒’。”
璞城闭上眼睛。那个总在关键时刻出现,救了他们无数次的女人,最终还是落入了魔掌。
“铃木公开抓人,说明他已经掌握了证据。”周大夫分析,“千代子凶多吉少。”
“我们得救她......”梦岚忽然睁开眼,烧得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你现在这样,怎么救?”璞城按住她,“千代子用自己换我们撤离,如果我们回去,她的牺牲就白费了。”
梦岚痛哭失声。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像一个孩子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下午,烧渐渐退了。梦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情绪低落,很少说话。璞城知道,她不仅在为千代子难过,也在为所有逝去的人哀悼——母亲、父亲、那些牺牲的将士、还有无数不知名的同胞。
黄昏时分,阿弃去码头探路,带回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
“这位是‘顺丰号’的二副,陈兄弟。”阿弃介绍。
陈二副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说话带着福建口音:“船今晚十点准时开。但有个问题——日本人在码头增加了检查岗,所有上船的人都要严查。”
“有办法吗?”
“有。”陈二副压低声音,“船上有批特殊货物,是运往上海的医疗设备。其中有几个装仪器的木箱,可以藏人。但只能藏两个。”
众人面面相觑。
“我和梦岚藏箱子里。”璞城立即决定,“阿弃,你带其他人走正常渠道上船,分散注意力。”
“太冒险了。”周大夫反对,“万一箱子被打开检查......”
“这是唯一的机会。”陈二副说,“这批货物有英国公司的封条,日本人一般不查。但凡事都有万一。”
“就这这么办。”梦岚挣扎着坐起来,“我和璞城藏箱子里。阿弃,你们要安全上船。”
“苏姐......”
“这是命令。”梦岚难得用如此强硬的语气。
计划定了下来。晚上八点,天色完全黑透。一行人分头向码头移动。
第三码头灯火通明,探照灯来回扫射。日本宪兵牵着狼狗在巡逻,伪军对每个上船的人搜身检查。排队等候的人群中,有商人、学生、难民,个个神色仓皇。
陈二副领着璞城和梦岚来到货堆区。这里堆满了等待装船的货物,几个码头工人正在忙碌。
“这边。”陈二副打开一个特制的木箱,里面刚好能容两人蜷缩躺下,箱壁有通气孔。“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声。船开出渤海湾后,我会来放你们出来。”
璞城先爬进去,然后小心地将梦岚抱进来。木箱内部铺着软垫,还算舒适。陈二副递进一壶水和几个馒头:“委屈二位了。”
箱盖盖上,黑暗降临。紧接着是钉钉子的声音——箱子被封死了。
世界变得狭窄而压抑。梦岚靠在璞城怀里,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和自己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
“怕吗?”璞城轻声问。
“有你在,不怕。”梦岚握紧他的手。
外面传来搬运工人的吆喝声,木箱被抬起、移动、放下。失重感和颠簸持续了约一刻钟,然后是船体的轻微震动——箱子被装上了船。
等待开船的时间最难熬。木箱里空气越来越闷热,梦岚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晚上九点五十分,汽笛长鸣——这是开船前的预警。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日语呵斥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声音用生硬的中文喊道:“停船!全面检查!”
是铃木!
梦岚感觉璞城的身体瞬间绷紧。
“长官,这是英国公司的货物,有外交豁免权。”是陈二副在交涉。
“现在是非常时期,所有货物都要检查!”铃木的声音很近,似乎就在木箱旁边。
梦岚屏住呼吸,感觉到璞城的手悄悄移到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匕首。如果箱子被打开,他会拼死一搏。
“可是长官,这批货物都是精密仪器,开箱可能会损坏......”
“少废话!打开!”
钉锤撬动木板的声音响起。一下,两下......梦岚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最后的时刻。
突然,船体剧烈震动起来,同时传来巨大的撞击声和惊呼声。外面乱成一团:“撞船了!有船撞过来了!”
“怎么回事?!”铃木厉声问。
“报告!一艘货船失控,撞上了我们的巡逻艇!”
趁乱,陈二副高声说:“长官,船期不能耽误,否则英国领事馆会追究责任。您看......”
铃沉默了几秒钟,终于说:“先处理撞船事故。这批货......算了,放行。”
脚步声远去。
木箱里的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彼此的手心全是冷汗。
十点整,汽笛再次长鸣,“顺丰号”缓缓驶离码头。透过通气孔,能看见天津的灯火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黑暗的海平面。
船开出渤海湾后,陈二副如约打开木箱。新鲜空气涌入,两人贪婪地呼吸着。
“刚才的撞船......”璞城问。
“是我们安排的。”陈二副笑了笑,“一艘空船,故意制造事故。船长已经处理好了,不会有麻烦。”
“顺丰号”是一艘三千吨的货轮,船员大多是爱国青年。船长姓林,四十多岁,满脸风霜,见到璞城后郑重敬礼:“璞师长,久仰。船上有简单的医疗室,已经为尊夫人准备好了。”
医疗室虽然简陋,但设备齐全。周大夫重新为梦岚检查伤口,确认没有感染迹象。
“好好休养,到上海前应该能愈合大半。”
安顿下来后,璞城来到甲板上。深夜的大海一片漆黑,只有船尾的航迹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海风带着咸腥味,吹散了连日的血腥与恐惧。
阿弃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少帅,接下来什么打算?”
“去上海,把文件送出去。”璞城望着远方的黑暗,“然后......继续战斗。”
“弟兄们都会跟着你。”
“我知道。”璞城拍拍阿弃的肩膀,“但这次,我要你留在上海。”
“为什么?”
“你有更重要的任务。”璞城压低声音,“梦岚需要有人保护,而且我们在上海需要建立新的情报网。你聪明机警,是最合适的人选。”
阿弃沉默片刻:“我听少帅的。”
“还有,到上海后,你要去找一个人。”璞城说出一个名字和地址,“他是琉璃社的老成员,现在隐居在上海。把这枚印章给他看,他会帮助你们。”
他把琉璃印章交给阿弃:“这东西太显眼,带在我身上不安全。你保管好。”
“可是......”
“没有可是。”璞城语气坚定,“记住,如果我和梦岚出事,你要继续完成任务。把文件内容公之于众,让全世界知道真相。”
阿弃的眼眶红了:“少帅,别说这种话......”
“战争总要有人牺牲。”璞城望向大海,“我们能做的,就是让牺牲值得。”
三天后,“顺丰号”抵达烟台港。在这里,他们要换乘另一艘船前往上海。停靠期间,有新的乘客上船,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听说了吗?日本人在南京......”餐厅里,一个商人模样的乘客压低声音,“屠城了。死了几十万人,长江水都红了。”
整个餐厅瞬间安静。有人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什么时候的事?”璞城沉声问。
“去年十二月的事,消息刚传出来。”商人抹着眼泪,“我堂兄一家都在南京,全没了......全没了啊!”
梦岚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南京,那座六朝古都,就这样沦为人间地狱。
璞城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碗碟乱跳。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那天晚上,船再次起航。璞城站在甲板上,望着南方——上海的方向。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独而坚定。
梦岚走到他身边,将一件外套披在他肩上。
“你说,我们能赢吗?”她轻声问。
璞城没有立即回答。许久,他才说:“我不知道能不能赢。但我知道,如果我们不抵抗,就一定会输。”
他转身看着梦岚:“还记得你母亲日记里写的吗?‘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也许我们看不到胜利的那天,但我们的后代能看到。这就够了。”
梦岚靠在他肩上:“不管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
“哪怕是刀山火海。”
两人相拥而立,在苍茫的大海上,在无尽的黑暗中。但他们心中,都有一簇火苗在燃烧——那是希望,是信念,是千千万万中国人不灭的魂。
船行至舟山群岛附近时,遇到了风暴。狂风暴雨中,货轮像一片树叶般颠簸。医疗室里,梦岚的伤口因为船体剧烈摇晃而再次裂开,鲜血渗透了绷带。
周大夫紧急处理时,船体突然大幅度倾斜,医疗器械散落一地。梦岚从床上滚落,撞在舱壁上,痛得几乎晕厥。
“坚持住!”璞城冲进来,将她抱回床上。
外面的风暴越来越猛。船长通过传声筒下达命令:“全体船员就位!我们可能触礁了!”
危急关头,一个老船员提出建议:附近有个小岛,可以暂时避风。但那个岛的位置很特殊——在日占区和国统区的交界处,情况复杂。
“去小岛!”林船长当机立断。
在狂风暴雨中,“顺丰号”艰难地驶向那个未知的小岛。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凌晨时分,船终于靠岸。风暴稍微减弱,但雨还在下。小岛上荒无人烟,只有一片简陋的码头和几间破屋。
“先上岸避雨,等天亮再检查船体损伤。”林船长命令。
璞城抱着梦岚下船。破屋里,船员们升起火堆,烘烤湿透的衣服。梦岚因为伤口感染和淋雨,再次发起高烧。
周大夫忧心忡忡:“必须用盘尼西林,但我们带的用完了。”
就在这时,破屋外传来脚步声。众人警惕地拿起武器——进来的却是几个穿着破烂军装的中国士兵,为首的竟是个女军官。
“你们是什么人?”女军官约莫三十岁,短发,眼神锐利。
“我们是商船,遇到风暴来避难的。”林船长上前交涉。
女军官打量众人,目光在璞城身上停留片刻:“你不是商人。你是军人。”
璞城知道瞒不过,坦然承认:“原二十九军独立支队队长,璞城。”
女军官的眼睛一亮:“卢沟桥的璞城?”
“正是。”
“失敬!”女军官立正敬礼,“我是新四军浙东游击支队参谋长,沈月如。这里是我们的临时驻地。”
命运总是充满巧合。在这个风暴之夜,在这座无名小岛上,两支抗日力量意外相遇。
沈月如得知梦岚受伤后,立刻派人取来药品——他们居然有盘尼西林。“上个月袭击了一个日军运输队,缴获的。”
药品有了,船体的检修却需要时间。沈月如邀请璞城一行人暂时留在岛上。
“我们在这里有个秘密基地,很安全。等船修好了,可以护送你们去上海。”
小岛不大,但地形复杂,洞穴众多。新四军的基地隐藏在一个天然溶洞里,设施虽然简陋,但井井有条。这里有电台、有简易兵工厂、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医院。
“你们怎么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璞城问。
“执行特殊任务。”沈月如没有细说,“不过既然遇上了,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她拿出一份地图:“据可靠情报,日军正在策划一次大规模清乡行动,目标是摧毁浙东地区的抗日力量。我们需要有人帮忙传递情报,扰乱敌人的部署。”
“我们能做什么?”
“你们要去上海,正好可以帮我们带一份情报过去。”沈月如神情严肃,“这份情报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我们愿意帮忙。”
当天晚上,在溶洞深处的会议室里,沈月如详细介绍了情况。原来,新四军在上海有地下情报网,但最近遭到破坏,急需重建联系。
“你们到了上海后,去找这个人。”她递上一张照片,上面是个穿长衫的中年人,“他会安排后续事宜。”
璞城接过照片,发现那人有些眼熟——竟是当年在北平有过一面之缘的某位教授。
“世界真小。”他感慨。
“抗战的圈子就这么大。”沈月如笑了,“对了,听说你们在找琉璃社的人?”
梦岚警觉地抬头:“沈参谋长知道琉璃社?”
“何止知道。”沈月如从怀里取出一枚印章——和梦岚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材质是白玉的,“家母曾是琉璃社黄字辈成员。”
命运又一次展现了它的神奇。在这个偏远的东海小岛上,梦岚遇到了母亲当年的战友之女。
那一夜,两个女人长谈到天明。沈月如讲述了琉璃社不为人知的历史,讲述了那一代人的理想与牺牲。梦岚也说了自己的经历,说了母亲的日记,说了那些用生命守护的秘密。
“你知道吗?”沈月如说,“琉璃社最后一代成员有个约定:无论时局如何变化,都要把真相传下去。你母亲做到了,现在轮到我们了。”
天亮时,风暴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海面上,金光粼粼。
“顺丰号”的检修需要三天。这三天里,梦岚的伤势明显好转,璞城则帮着新四军训练士兵,传授正规军的战术经验。
第三天傍晚,船修好了。临行前,沈月如交给梦岚一个铁盒:“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和你们要找的文件有关。到了上海,把它交给该交的人。”
“这里面是......”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月上中天时,“顺丰号”再次起航。小岛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海平面下。
甲板上,梦岚打开铁盒。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枚褪色的红叶书签,和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女子,穿着学生装,并肩站在一棵枫树下。背面写着:
“民国八年秋,与苏姊摄于香山。愿山河无恙,故人长安。”
其中一个女子是梦岚的母亲,另一个,应该就是沈月如的母亲。
泪水模糊了视线。梦岚终于明白,母亲从未孤单。她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有一个伟大的理想,有一份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信念。
而现在,这份信念传到了自己手中。
远处,海天相接处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们的航程,还在继续。
上海,那座东方巴黎,那座即将成为新战场的城市,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