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归帆 ...
-
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廿四,天津港。
海风裹挟着咸腥与煤烟味扑面而来。梦岚站在“永昌号”货轮的甲板上,望着渐渐清晰的码头轮廓,恍如隔世。半个月前从松江出发,经南通换船,绕过日军封锁线,在黄海遭遇风暴,九死一生才抵达这里。
“还有二十分钟靠岸。”璞城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塘沽码头的检查比以往严三倍。所有下船的人必须持‘良民证’和‘旅行证明书’双证,还要搜身。”
梦岚不动声色地点头。她换了身靛蓝土布旗袍,头发盘成北方妇人常见的圆髻,脸上薄施姜黄粉,遮掩过于白皙的肤色——这是船上一个老嬷嬷教的方法,说“脸色黄些才像受苦人”。
“秦老那边安排妥了吗?”
“杜先生在上海通过青帮的关系,已经联系上天津‘三不管’地界的朋友。”璞城目光扫过码头上的日本哨兵,“接应的人会在‘王记煎饼铺’等我们,暗号是‘要两个薄脆,多放葱花’。”
货轮靠岸时的撞击让梦岚肩伤隐隐作痛。她咬紧牙关,左手不自觉地按住腹部——那里贴身藏着三样东西:琉璃印章、母亲笔记本、还有那枚刻着“莫忘”的玉佩。
下船的人群开始骚动。日本兵在栈桥口设了双重关卡,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穿黑制服的伪警察吆喝着维持秩序,不时用警棍敲打动作慢的人。
“排队!良民证都拿在手上!”
队伍缓慢挪动。梦岚前面是个抱孩子的妇女,孩子饿得直哭,被伪警察一把推开:“哭什么哭!再哭抓起来!”
妇女踉跄倒地,孩子摔在地上,哭得更凶。一个日本兵皱眉走过来,举起枪托——
“太君息怒,孩子不懂事。”璞城突然出声,弯腰扶起妇女,同时往日本兵手里塞了包东西。
是半包“老刀牌”香烟。日本兵掂了掂,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妇女千恩万谢,抱着孩子匆匆离开。梦岚看向璞城,他摇摇头,示意别说话。
轮到他们检查时,伪警察翻来覆去看良民证:“从哪来?”
“烟台,投奔亲戚。”璞城操着一口胶东口音。
“亲戚住哪?”
“河北大街‘仁和堂’药铺,掌柜姓王,是我表舅。”
伪警察对照证件上的照片,又打量璞城的脸。空气凝固了几秒,终于挥手:“过。”
梦岚紧随其后。女检查员要搜身,她主动解开外衣扣子——里面是打着补丁的旧夹袄,看不出异常。检查员在她腰间、袖口摸了一遍,摆摆手。
两人顺利通过关卡,融入码头外嘈杂的人流。天津卫比上海更多了几分北方的粗粝感,街道两旁商铺招牌新旧杂陈,日文招牌旁挨着百年老字号,形成诡异对比。
“王记煎饼铺”在河北大街拐角,铺面很小,油烟气弥漫。掌柜的是个独眼老汉,正用铁刮子摊煎饼。
“要两个薄脆,多放葱花。”璞城说。
老汉抬头,独眼扫过两人:“葱花没了,有香菜,行不?”
暗号对上。老汉朝里屋努努嘴:“进去说话。”
里屋堆满面粉袋,只容转身。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站起身,抱拳道:“在下孙连山,天津站负责人。两位一路辛苦。”
“孙先生,情况如何?”璞城直入主题。
孙连山神色凝重:“北平那边传来消息,日本人正在全城搜查琉璃社余党。西山的碧云寺已经被宪兵队封锁,说是要‘修复古迹’,实则在挖地三尺找东西。”
来晚了一步。
“还有,”孙连山压低声音,“有个叫沈墨轩的人,半个月前在北平露过面。”
梦岚呼吸一滞:“他在哪?”
“不知道。我们的人只打听到,他在琉璃厂一带出现过,见了几个老掌柜,然后就消失了。”孙连山从怀里掏出张纸条,“这是那几个掌柜的地址。但……我劝二位别去。”
“为什么?”
“那几条街现在全是日本特务和76号的人。”孙连山叹气,“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砸门声:“开门!查户口!”
孙连山脸色一变,迅速推开墙角的面粉袋,露出一个地洞:“快下去!”
两人刚钻进地洞,铺面门就被撞开。伪警察的吆喝声、老汉的辩解声、翻箱倒柜声混杂传来。地洞狭窄潮湿,只能匍匐前进。爬了约莫十几米,前方出现微光——是个下水道出口。
钻出地面,已是另一条小巷。孙连山从后面跟上来,脸上有淤青:“老汉拖住了他们,我们得立刻转移。”
“去哪?”
“英租界,有个安全屋。”孙连山看了看天色,“但不能一起走。分开,三小时后在‘利顺德饭店’后门碰头。”
三人分头行动。梦岚和璞城扮作夫妻,叫了辆黄包车,径直往英租界去。车夫是个健谈的中年人,一路上絮叨着时局:“这日子没法过了,面粉涨到一块二一斤,肉想都别想……前两天老城厢又抓人,说是抗日分子,一卡车一卡车拉走……”
黄包车穿过法租界与日占区交界处时,被哨卡拦下。守卡的是日本兵和伪军,挨个检查证件。
“下车!”
梦岚心提到嗓子眼。他们的□□能糊弄码头检查,未必经得起仔细盘查。璞城暗中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实在不行,只能硬闯。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在哨卡前急刹。车窗摇下,露出一个戴墨镜的男人的脸,用日语对哨兵说了几句。哨兵立正敬礼,挥手放行。
轿车经过黄包车时,墨镜男人转头看了梦岚一眼。虽然隔着墨镜,梦岚仍感到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冰冷刺骨。
车过去了。哨兵不耐烦地挥手:“走走走!”
黄包车重新上路。梦岚手心全是冷汗:“刚才那人……”
“日本人,而且级别不低。”璞城面色凝重,“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谜团又多了一个。
英租界相对平静些,街上甚至能看到几个外国人在散步。但咖啡馆里坐着的,很多是神情警惕的中国人——租界并非安全港,日本特务在这里同样活跃。
利顺德饭店后门的小巷里,孙连山已经在等。他换了身西装,戴着礼帽,像个洋行职员。
“跟我来。”
安全屋在饭店斜对面的一栋公寓楼里,三楼朝南的房间。窗户正对饭店后门,视野开阔,便于观察。
“这里原来是英国商人的公寓,商人撤走后我们租下来。”孙连山拉上窗帘,“但住不久,租界工部局最近在清查空房,说是要安置难民。”
“我们要尽快去北平。”梦岚说。
“明天有一趟火车,但检查极严。”孙连山摊开一张时刻表,“我建议走陆路,从武清绕过去,虽然慢,但安全。”
正商议着,楼下突然传来汽车刹车声。三人同时屏息,凑到窗边往下看——两辆黑色轿车停在饭店后门,下来七八个穿风衣的男人,其中一人正是哨卡遇见的墨镜男。
“特高课。”孙连山脸色发白,“他们在搜饭店!”
饭店后门被封锁,前门也出现人影。显然,这是一次有计划的包围。
“我们被发现了。”璞城冷静判断,“从屋顶走。”
这栋公寓楼与相邻建筑间距不大,可以跳过去。孙连山熟门熟路,带他们上到天台。黄昏时分,暮色渐浓,为逃脱提供了掩护。
跳到第三栋楼时,下面传来砸门声——特务已经查到安全屋了。
“分开走。”孙连山指着两个方向,“你们往东,我去西边引开他们。”
“不行……”
“这是命令!”孙连山难得强硬,“我的任务是护送你们到北平。记住,去琉璃厂找‘汲古阁’的胡掌柜,说‘秦先生托我来取光绪年版的《山海经》’。”
说完,他朝西边跑去,边跑边朝天开枪。
枪声果然引走了大部分特务。梦岚和璞城趁机从东侧下楼,混入下班的人流中。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天津卫的夜晚比白天更加诡谲——日占区早早宵禁,租界里却歌舞升平,仿佛两个世界。
两人在巷子里换了装束,扮作卖夜宵的小贩,推着租来的馄饨担子,慢慢往北走。按孙连山给的路线,出北门,过子牙河,就能上去武清的土路。
北门检查站排着长队。轮到他们时,守门的伪军打着哈欠:“这么晚出城?”
“赶早市,去武清卖馄饨。”璞城赔笑,递上几个铜板。
伪军掂了掂,挥挥手。两人刚松口气,旁边突然传来日语:“等等。”
是那个墨镜男!他竟然在这里等着!
墨镜男走到馄饨担前,掀开锅盖,热气蒸腾。他用生硬的中文说:“馄饨,一碗。”
“太君,这就煮。”璞城低头生火。
梦岚背过身去包馄饨,手却在微微颤抖。她感觉墨镜男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后背,像毒蛇的信子。
馄饨煮好,墨镜男却不吃,只是用勺子搅动着:“你们,不是小贩。”
空气凝固了。
“太君说笑了……”璞城的手摸向担子下的短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城外突然传来爆炸声,火光冲天。检查站顿时乱成一团,有人大喊:“游击队!游击队袭击仓库!”
墨镜男脸色一变,顾不上他们,带人朝爆炸方向冲去。
机会!两人推起担子就跑,冲过检查站,消失在夜色中。
一口气跑出二里地,确认没有追兵,才停下来喘息。远处,爆炸声还在继续,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是孙先生……”梦岚声音哽咽。
“他给我们争取了时间。”璞城握紧拳头,“不能辜负。”
子牙河在月光下静静流淌。河边有条小木船,是孙连山事先安排的。两人上船,璞城摇橹,船缓缓驶向对岸。
夜风很冷,梦岚裹紧衣衫,望着渐行渐远的天津城。这座城市,她来过很多次,小时候跟母亲来听戏,长大后跟璞城来执行任务。如今,却是以逃亡者的身份离开。
“到了北平,先去哪?”璞城问。
“西山,碧云寺。”梦岚语气坚定,“母亲说的‘老地方’,我必须去看。”
“日本人可能已经搜过了。”
“正因为他们搜过,才可能留下破绽。”
船靠岸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武清地界相对平静,田野里麦苗青青,晨雾如纱。两人找了户农家,用身上的银元换了身粗布衣裳和些干粮。
老农好心提醒:“二位要是去北平,可得小心。这几天路上查得严,说是抓什么‘琉璃党’。”
琉璃党——日本人给琉璃社起的新名字。
谢过老农,两人继续上路。白天走小路,晚上宿破庙,三天后终于看见北平的城墙。
故地重归,心境却已沧海桑田。城墙上的太阳旗刺眼地飘扬,城门守卫比天津更加森严。他们绕到西便门,那里检查稍松——每天有大量菜农进出,人多眼杂,容易混入。
果然,清晨时分,运菜的车队排成长龙。两人混在帮工里,推着辆装满大白菜的板车,低头跟着队伍挪动。
“站住!”一个日本兵突然用刺刀拦住他们,“良民证!”
璞城递上证件。日本兵对照照片,又盯着梦岚看了半天:“女的,抬头。”
梦岚缓缓抬头。日本兵盯着她的脸,忽然用日语对同伴说:“像不像通缉令上那个?”
冷汗瞬间湿透后背。璞城的手悄悄伸向腰间——
“太君,通缉令上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这位大姐都三十多了。”旁边一个老菜农忽然开口,赔着笑,“您看这脸色,天天风吹日晒的,哪像城里小姐?”
日本兵将信将疑,又看了几眼,终于挥手:“走!”
进了城,两人不敢停留,径直往西郊去。西山在望,碧云寺的塔尖隐约可见。
但越靠近西山,盘查越严。沿途设了三道卡子,最后一道就在山脚下,彻底封死了上山的路。
“上不去了。”璞城观察后得出结论,“除非等到晚上,从后山悬崖爬上去。”
“太危险。”
“没有别的路。”
两人在山脚下的村子里等到天黑。这村子不大,住着十几户人家,大多是猎户和樵夫。他们找了户人家借宿,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猎户,姓韩。
“二位要上山?”韩老汉抽着旱烟,“这阵子可去不得,山上驻了日本兵,说是搞什么‘考古研究’,其实在挖宝呢。”
“挖什么宝?”
“谁知道。反正天天炸山,震得村子房子都晃。”韩老汉叹气,“前几天还抓走两个后生,说他们偷看军事机密。”
看来日本人确实在碧云寺有所图谋。
深夜,月黑风高。两人按韩老汉指的小路上山。这条路极为陡峭,有些地方要徒手攀爬。梦岚肩伤未愈,几次差点滑落,都被璞城拉住。
爬到半山腰时,前方传来日语说话声和灯光。两人赶紧躲到岩石后。
是一队巡逻的日本兵,牵着狼狗。灯光扫过,狼狗忽然朝他们藏身的方向狂吠。
“什么人!”
躲不了了。璞城拔出匕首,准备拼命——
突然,山上传来轰隆巨响,碎石滚落。日本兵注意力被吸引:“八嘎!又是塌方!”
趁乱,两人迅速转移,钻进一片密林。
碧云寺就在前方。但眼前的景象让梦岚心凉了半截——寺庙大门被炸开,院墙倒塌,殿宇残破。院里搭着帐篷,亮着汽灯,日本兵正在挖掘,整个寺院已被挖得面目全非。
母亲说的“听松亭”,就在寺院后山的松林里。但现在,那片松林也被砍伐大半,露出光秃秃的山坡。
“来晚了。”梦岚喃喃。
“未必。”璞城指向松林深处,“你看,那边有灯光。”
果然,在未被砍伐的松林深处,隐约有微弱光芒闪动。不是汽灯,像是油灯或蜡烛。
两人绕开日军营地,从侧面潜入松林。林中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
听松亭是座八角石亭,建在山崖边,可俯瞰整个北平城。如今石亭尚在,但亭中石桌石凳都被掀翻,地上有挖掘的痕迹。
“日本人已经搜过了。”梦岚环顾四周,心中涌起绝望。母亲留下的线索,恐怕已被毁掉。
她在亭中缓缓踱步,回忆母亲日记中的描述:“听松亭东角第三块石板,有松纹者……”
东角第三块石板果然有天然松纹。梦岚蹲下身,用手抚摸。石板是实心的,没有机关。
“是不是理解错了?”璞城也帮忙检查。
梦岚不死心,继续回忆:“……月圆之夜,松影落处……”
今天是农历十八,月已不圆。但松影……她抬头看亭外的松树。月光透过松枝,在地上投下斑驳影子。其中一道长长的影子,正落在东角第三块石板上。
影子的末端,指向亭外崖边的一棵老松。
两人走到崖边。那棵老松虬枝盘曲,根部裸露,抱着一块巨石。梦岚仔细观察,发现松根与巨石之间,有道不易察觉的缝隙。
伸手探入缝隙,触到一个硬物。用力一拉,取出一个油布包裹的小铁盒。
找到了!
但就在此时,林中突然传来日语:“那边有人!”
被发现了!
两人转身就跑。身后枪声大作,子弹打在松树上,木屑飞溅。日本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至少有十几人。
绝境中,璞城拉着梦岚冲向山崖:“跳!”
下面是数十丈深的悬崖。但崖壁上长着藤蔓和灌木,或许有一线生机。
没有犹豫的时间。两人纵身跳下。
下坠的瞬间,梦岚紧紧抱住铁盒。耳边风声呼啸,身体在崖壁上撞击、翻滚。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砰!落入厚厚的落叶堆。
居然没死!落叶不知堆积了多少年,松软如棉被。但冲击力仍让梦岚眼前发黑,左肩剧痛,旧伤崩裂。
璞城先爬起来,拉起她:“能走吗?”
梦岚咬牙点头。两人跌跌撞撞往山下跑。身后,日本兵没有追下来——悬崖太高,他们需要绕路。
凌晨时分,两人逃回韩老汉家。老猎户看到他们浑身是伤,什么也没问,赶紧让进屋,关门上闩。
“日本人很快就会搜村。”韩老汉说,“我地窖里有个暗洞,通后山,你们从那儿走。”
地窖里果然有个隐蔽洞口,仅容一人爬行。韩老汉递过一个包袱:“里面有干粮和水。记住,出去后往北走十里,有个废砖窑,可以在那儿躲几天。”
“韩大爷,大恩不言谢。”璞城抱拳。
“别说这些。”韩老汉摆手,“我儿子死在卢沟桥,我就见不得日本人好。快走吧!”
钻进暗洞,爬了约莫半小时,从一处灌木丛中钻出。天已蒙蒙亮,远处村子传来犬吠和日本兵的呵斥声。
两人不敢停留,按韩老汉指的方向疾走。太阳升起时,终于看到那个废弃的砖窑。
砖窑隐蔽在山坳里,窑洞很深,里面还有前人留下的草铺和破锅。两人瘫倒在地,累得几乎虚脱。
梦岚顾不上休息,颤抖着打开铁盒。
盒子里没有文件,只有三样东西:一把造型奇特的黄铜钥匙、一张泛黄的照片、一封信。
照片是母亲和沈墨轩的合影,比之前看到的更年轻些,两人都穿着北大校服。背面写着一行字:“民国八年,与墨轩摄于听松亭。愿此心如松,历霜雪而不凋。”
信是母亲写给沈墨轩的,没有寄出:
“墨轩师兄如晤:见字时,我或已不在人世。社内之变,料你已察觉。今留此钥,可开西山秘库之门。库中所藏,非金银珠玉,乃我辈十载之心血——日本侵华之铁证也。若他日山河光复,望将此证公之于世,以告后人:中国虽弱,民心不死。静婉绝笔,民国二十四年九月三日。”
信的最后,画着一张简图,标注着秘库位置:西山凤凰岭,鹰嘴岩下。
母亲遇袭是在八月十六,这封信写于九月三日——也就是说,重伤之后,她仍设法藏起了证据,并留下线索。
“秘库……”梦岚泪如雨下,“母亲至死都在守护这些……”
璞城握住她的手:“现在轮到我们了。”
但还有个问题:沈墨轩收到这封信了吗?如果收到了,他为什么不去取?如果没收到,信怎么会在母亲这里?
“也许,母亲没来得及送出。”梦岚推测,“或者……她后来对沈墨轩产生了怀疑,所以把信和钥匙藏在这里。”
都有可能。但无论如何,现在钥匙在他们手里。
休息一天后,两人决定去凤凰岭。这次更加小心,昼伏夜出,绕开所有可能有人的地方。
凤凰岭在西山深处,山势险峻,人迹罕至。鹰嘴岩是岭上一块突出的巨岩,形如鹰喙,十分显眼。
按图所示,秘库入口在鹰嘴岩下方三丈处,一处藤蔓覆盖的石缝。两人用绳索吊下岩壁,果然找到石缝。用黄铜钥匙插入石缝中的锁孔,转动,石壁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洞口。
洞内干燥,有石阶向下。走到底,是一个十丈见方的石室。石室中整齐码放着几十个铁皮箱,箱上贴着标签:“甲午战事档”、“二十一条密约”、“济南惨案照”、“九一八文件”……
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个紫檀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卷锦缎,展开后梦岚倒吸一口凉气——是“山河社稷图”的北平卷真迹!
图旁附有一封信,是琉璃社第五代社长所写:
“后世子孙谨记:此图所载,乃中华命脉所在。三卷合一,可复山河。然图易得,心难求。若无爱国之心、护国之志,得图亦枉然。望持此图者,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梦岚跪在图前,郑重三叩首。当她抬起头时,眼中已无泪,只有坚定如铁的光芒。
“接下来怎么办?”璞城问。
“按母亲遗愿,把这些证据送出去。”梦岚站起身,“但在此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什么?”
“找出内鬼,清理门户。”梦岚一字一句,“否则,这些用鲜血换来的东西,还会再次落入敌手。”
石室中的油灯忽明忽暗,照着她坚毅的侧脸。这个曾经躲在书房哭鼻子的小女孩,终于长成了能扛起山河重量的战士。
洞外,山风呼啸,松涛如怒。
而山下那座古老的城池,仍在敌人的铁蹄下呻吟,等待着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