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烟火》芒芒雪芙

11、第 11 章

　　老院的四季札记

　　总觉得时光是有形状的，在我记忆里，它就凝在老院那方四四方方的天井里。青石板缝里的草枯了又青，屋檐下的燕子去了又回，连墙根那棵老石榴树的年轮，都一圈圈裹着我从小到大的晨昏。这院子是祖父年轻时亲手盖的，青砖黛瓦，木窗雕着简单的缠枝纹，推门时“吱呀”一声，像在跟每个归人打招呼。

　　开春的时候，老院是被一场雨唤醒的。往往是夜里，雨滴敲在瓦上，起初是零星的“嗒嗒”声，后来就织成一片沙沙的网，把整个院子都笼在湿软的水汽里。我总爱趴在窗台上看，看雨丝把天井里的那方天空织成朦胧的白，看墙根的青苔喝足了水，慢慢洇出深绿的痕。天快亮时，雨停了，推开窗就能闻见土腥气混着草木的清香，那是老院最鲜活的味道。

　　最先冒头的是西墙根的迎春。细瘦的枝条上，嫩黄的花苞像撒了一把碎金子，风一吹就晃悠悠的。祖父总说“迎春开，春就来”，他会蹲在花前，用手指轻轻碰一碰花苞，像是在跟老朋友问好。没过几天，花苞就炸开了，一串一串的小黄花挂在枝头，把灰扑扑的墙都映亮了。我常搬个小板凳坐在花下，看蜜蜂在花蕊里钻来钻去，听它们翅膀振动的“嗡嗡”声，那声音里全是春天的热闹。

　　清明前后，院子里的香椿该摘了。香椿树长在东墙角，枝桠伸得老高，都快够到屋檐了。祖父会搬来梯子，踩着凳脚往上爬，我就站在下面仰着头，手里举着竹篮。他摘下的香椿芽嫩得能掐出水，紫红油亮的，带着独特的辛香。祖母会把香椿切碎，拌上鸡蛋液，在铁锅里煎得金黄。那香味能飘满整个巷子，邻居家的孩子总扒着门缝问：“奶奶，你们家又做香椿炒蛋啦？”

　　夏天的老院是块清凉地。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青石板被晒得发烫，但只要躲进屋檐下，就有穿堂风慢悠悠地吹。祖母会在院子中间摆一张竹桌，泡上一壶茉莉花茶，茶叶是前一年自己晒的，泡在玻璃杯里，白色的花苞慢慢舒展，茶水也染成淡淡的黄绿色。我和祖父坐在竹椅上，听他讲过去的事——讲他年轻时去山里砍柴，讲他和祖母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讲这院子刚盖起来时，石榴树还只有手腕粗。

　　傍晚是老院最热闹的时候。太阳落到西墙外，把天空染成橘红色，院子里的影子也拉得老长。我会和巷子里的小伙伴在天井里跳皮筋，石榴树的影子落在地上，成了天然的分界线。祖母会把晚饭端到院子里吃，一碗绿豆汤，一碟凉拌黄瓜，还有刚蒸好的玉米。风里带着石榴花的甜香，那花是朱红色的，开得满树都是，偶尔有花瓣落下来，飘在碗里，成了最天然的点缀。

　　有一年夏天特别热，夜里睡不着，祖父就搬张竹床到院子里，我躺在他旁边看星星。老院的天空特别干净，没有城里的光污染，星星多得像撒了一把碎钻，连银河都看得清清楚楚。祖父会指着星星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讲北斗七星像个勺子，能指方向。夜风里有蝉鸣和蛙声，还有石榴树叶子轻轻晃动的声音，我听着听着，就靠在祖父的胳膊上睡着了，梦里都是星星的味道。

　　秋天的老院是被桂花香裹着的。桂花树长在南窗下，不高，但枝繁叶茂。每年九月，细碎的黄花就挂满了枝头，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可香味却能钻到每个角落——藏在衣服褶皱里，飘进敞开的窗户，甚至连晒在院子里的被子，都能染上淡淡的甜香。祖母会用竹筛子采桂花，铺在竹匾里晒干，用来做桂花糕、泡桂花酒。

　　我最爱帮祖母采桂花。踮着脚，伸手够到最低的枝条，轻轻一摇，金色的小花就像雨一样落在筛子里，簌簌作响。采完桂花，手上会留着浓郁的香味，洗好几遍都散不去。祖母做的桂花糕是软乎乎的，咬一口，嘴里满是桂花的甜，那味道能甜到心里。祖父爱喝桂花酒，每次喝之前都会倒一小杯给我尝，酒里带着桂花的香，不烈，却让人觉得暖。

　　秋天的阳光也特别好，不冷不热，斜斜地照在院子里。我会把作业本摊在竹桌上写作业，旁边放着一碗晾好的山楂水。偶尔抬头，能看见石榴树的叶子开始变黄，有的叶子落下来，飘在青石板上，被风吹得打旋。祖父会把落叶扫到一起，堆在石榴树根部，他说“落叶归根，能当肥料”。我看着那些落叶，忽然觉得，秋天不是凋零，而是另一种温柔的延续。

　　冬天的老院是安静的，却也藏着暖意。第一场雪下来时，整个院子都白了——瓦上盖着一层雪，像裹了层棉花；青石板上的雪积得薄薄的，踩上去“咯吱”响；石榴树的枝桠上挂着雪，像开了满树的白花。我会和祖父一起扫雪，他用大扫帚，我用小铲子，把天井中间的雪扫出一条路来。扫完雪，祖母会端来两碗姜茶，捧着杯子，手暖，心也暖。

　　雪停了，太阳出来，院子里会泛着淡淡的光。我会把冻得通红的手揣在口袋里，看屋檐下的冰棱——长长的，尖尖的，像水晶做的宝剑。有时候冰棱会掉下来，“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小块，我就捡起来玩，直到手冻得实在受不了，才跑回屋里烤火。屋里的炉子上炖着萝卜排骨汤，香味飘出来，和院子里的寒气混在一起，成了冬天最特别的味道。

　　有一年冬天，祖父病了，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我放学后就往老院跑，坐在他床边，给他讲学校里的事。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扶他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他靠在藤椅上，闭着眼睛，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银。他会轻轻握着我的手，说：“这院子好，陪着我们一辈子了。”

　　后来我长大了，去城里上学、工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老院，都觉得院子好像没变——青石板还是原来的样子，石榴树还在东墙角，连推门的“吱呀”声都和小时候一样。可又好像有些东西变了——祖父不在了，祖母的头发更白了，迎春和桂花开花的时候，院子里少了些热闹。

　　去年秋天，我又回了老院。桂花开得正盛，香味还是那么浓。祖母坐在竹椅上，给我剥石榴——石榴是院子里那棵老树上结的，籽又大又红，甜得很。我坐在她旁边，像小时候一样，听她讲院子里的事：“今年迎春开得早，三月初就开了”“夏天的时候，燕子又来做窝了，就在屋檐下”“你祖父以前总说，等你成家了，还带孩子来院子里玩”。

　　风轻轻吹过，桂花落在祖母的头发上，也落在我的手背上。我忽然明白，老院从来都不是一座冷冰冰的房子，它是时光的容器，装着祖父的故事，祖母的牵挂，装着我从小到大的喜怒哀乐，装着四季轮回里最温柔的时光。不管我走多远，只要回到这里，就能找到最初的温暖。

　　离开老院那天，我又推开了那扇木门，“吱呀”一声，还是熟悉的声音。回头看，祖母站在门口，挥着手，院子里的桂花还在飘香。我知道，不管我什么时候回来，这院子都会在这里，等着我——等着我看迎春花开，等着我听夏天的蝉鸣，等着我闻秋天的桂香，等着我在冬天里，再喝一碗暖乎乎的姜茶。
　　老院的四季札记

　　总觉得时光是有形状的，在我记忆里，它就凝在老院那方四四方方的天井里。青石板缝里的草枯了又青，屋檐下的燕子去了又回，连墙根那棵老石榴树的年轮，都一圈圈裹着我从小到大的晨昏。这院子是祖父年轻时亲手盖的，青砖黛瓦，木窗雕着简单的缠枝纹，推门时“吱呀”一声，像在跟每个归人打招呼。

　　开春的时候，老院是被一场雨唤醒的。往往是夜里，雨滴敲在瓦上，起初是零星的“嗒嗒”声，后来就织成一片沙沙的网，把整个院子都笼在湿软的水汽里。我总爱趴在窗台上看，看雨丝把天井里的那方天空织成朦胧的白，看墙根的青苔喝足了水，慢慢洇出深绿的痕。天快亮时，雨停了，推开窗就能闻见土腥气混着草木的清香，那是老院最鲜活的味道。

　　最先冒头的是西墙根的迎春。细瘦的枝条上，嫩黄的花苞像撒了一把碎金子，风一吹就晃悠悠的。祖父总说“迎春开，春就来”，他会蹲在花前，用手指轻轻碰一碰花苞，像是在跟老朋友问好。没过几天，花苞就炸开了，一串一串的小黄花挂在枝头，把灰扑扑的墙都映亮了。我常搬个小板凳坐在花下，看蜜蜂在花蕊里钻来钻去，听它们翅膀振动的“嗡嗡”声，那声音里全是春天的热闹。

　　清明前后，院子里的香椿该摘了。香椿树长在东墙角，枝桠伸得老高，都快够到屋檐了。祖父会搬来梯子，踩着凳脚往上爬，我就站在下面仰着头，手里举着竹篮。他摘下的香椿芽嫩得能掐出水，紫红油亮的，带着独特的辛香。祖母会把香椿切碎，拌上鸡蛋液，在铁锅里煎得金黄。那香味能飘满整个巷子，邻居家的孩子总扒着门缝问：“奶奶，你们家又做香椿炒蛋啦？”

　　夏天的老院是块清凉地。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青石板被晒得发烫，但只要躲进屋檐下，就有穿堂风慢悠悠地吹。祖母会在院子中间摆一张竹桌，泡上一壶茉莉花茶，茶叶是前一年自己晒的，泡在玻璃杯里，白色的花苞慢慢舒展，茶水也染成淡淡的黄绿色。我和祖父坐在竹椅上，听他讲过去的事——讲他年轻时去山里砍柴，讲他和祖母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讲这院子刚盖起来时，石榴树还只有手腕粗。

　　傍晚是老院最热闹的时候。太阳落到西墙外，把天空染成橘红色，院子里的影子也拉得老长。我会和巷子里的小伙伴在天井里跳皮筋，石榴树的影子落在地上，成了天然的分界线。祖母会把晚饭端到院子里吃，一碗绿豆汤，一碟凉拌黄瓜，还有刚蒸好的玉米。风里带着石榴花的甜香，那花是朱红色的，开得满树都是，偶尔有花瓣落下来，飘在碗里，成了最天然的点缀。

　　有一年夏天特别热，夜里睡不着，祖父就搬张竹床到院子里，我躺在他旁边看星星。老院的天空特别干净，没有城里的光污染，星星多得像撒了一把碎钻，连银河都看得清清楚楚。祖父会指着星星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讲北斗七星像个勺子，能指方向。夜风里有蝉鸣和蛙声，还有石榴树叶子轻轻晃动的声音，我听着听着，就靠在祖父的胳膊上睡着了，梦里都是星星的味道。

　　秋天的老院是被桂花香裹着的。桂花树长在南窗下，不高，但枝繁叶茂。每年九月，细碎的黄花就挂满了枝头，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可香味却能钻到每个角落——藏在衣服褶皱里，飘进敞开的窗户，甚至连晒在院子里的被子，都能染上淡淡的甜香。祖母会用竹筛子采桂花，铺在竹匾里晒干，用来做桂花糕、泡桂花酒。

　　我最爱帮祖母采桂花。踮着脚，伸手够到最低的枝条，轻轻一摇，金色的小花就像雨一样落在筛子里，簌簌作响。采完桂花，手上会留着浓郁的香味，洗好几遍都散不去。祖母做的桂花糕是软乎乎的，咬一口，嘴里满是桂花的甜，那味道能甜到心里。祖父爱喝桂花酒，每次喝之前都会倒一小杯给我尝，酒里带着桂花的香，不烈，却让人觉得暖。

　　秋天的阳光也特别好，不冷不热，斜斜地照在院子里。我会把作业本摊在竹桌上写作业，旁边放着一碗晾好的山楂水。偶尔抬头，能看见石榴树的叶子开始变黄，有的叶子落下来，飘在青石板上，被风吹得打旋。祖父会把落叶扫到一起，堆在石榴树根部，他说“落叶归根，能当肥料”。我看着那些落叶，忽然觉得，秋天不是凋零，而是另一种温柔的延续。

　　冬天的老院是安静的，却也藏着暖意。第一场雪下来时，整个院子都白了——瓦上盖着一层雪，像裹了层棉花；青石板上的雪积得薄薄的，踩上去“咯吱”响；石榴树的枝桠上挂着雪，像开了满树的白花。我会和祖父一起扫雪，他用大扫帚，我用小铲子，把天井中间的雪扫出一条路来。扫完雪，祖母会端来两碗姜茶，捧着杯子，手暖，心也暖。

　　雪停了，太阳出来，院子里会泛着淡淡的光。我会把冻得通红的手揣在口袋里，看屋檐下的冰棱——长长的，尖尖的，像水晶做的宝剑。有时候冰棱会掉下来，“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小块，我就捡起来玩，直到手冻得实在受不了，才跑回屋里烤火。屋里的炉子上炖着萝卜排骨汤，香味飘出来，和院子里的寒气混在一起，成了冬天最特别的味道。

　　有一年冬天，祖父病了，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我放学后就往老院跑，坐在他床边，给他讲学校里的事。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扶他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他靠在藤椅上，闭着眼睛，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银。他会轻轻握着我的手，说：“这院子好，陪着我们一辈子了。”

　　后来我长大了，去城里上学、工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老院，都觉得院子好像没变——青石板还是原来的样子，石榴树还在东墙角，连推门的“吱呀”声都和小时候一样。可又好像有些东西变了——祖父不在了，祖母的头发更白了，迎春和桂花开花的时候，院子里少了些热闹。

　　去年秋天，我又回了老院。桂花开得正盛，香味还是那么浓。祖母坐在竹椅上，给我剥石榴——石榴是院子里那棵老树上结的，籽又大又红，甜得很。我坐在她旁边，像小时候一样，听她讲院子里的事：“今年迎春开得早，三月初就开了”“夏天的时候，燕子又来做窝了，就在屋檐下”“你祖父以前总说，等你成家了，还带孩子来院子里玩”。

　　风轻轻吹过，桂花落在祖母的头发上，也落在我的手背上。我忽然明白，老院从来都不是一座冷冰冰的房子，它是时光的容器，装着祖父的故事，祖母的牵挂，装着我从小到大的喜怒哀乐，装着四季轮回里最温柔的时光。不管我走多远，只要回到这里，就能找到最初的温暖。

　　离开老院那天，我又推开了那扇木门，“吱呀”一声，还是熟悉的声音。回头看，祖母站在门口，挥着手，院子里的桂花还在飘香。我知道，不管我什么时候回来，这院子都会在这里，等着我——等着我看迎春花开，等着我听夏天的蝉鸣，等着我闻秋天的桂香，等着我在冬天里，再喝一碗暖乎乎的姜茶。
　　老院的四季札记

　　总觉得时光是有形状的，在我记忆里，它就凝在老院那方四四方方的天井里。青石板缝里的草枯了又青，屋檐下的燕子去了又回，连墙根那棵老石榴树的年轮，都一圈圈裹着我从小到大的晨昏。这院子是祖父年轻时亲手盖的，青砖黛瓦，木窗雕着简单的缠枝纹，推门时“吱呀”一声，像在跟每个归人打招呼。

　　开春的时候，老院是被一场雨唤醒的。往往是夜里，雨滴敲在瓦上，起初是零星的“嗒嗒”声，后来就织成一片沙沙的网，把整个院子都笼在湿软的水汽里。我总爱趴在窗台上看，看雨丝把天井里的那方天空织成朦胧的白，看墙根的青苔喝足了水，慢慢洇出深绿的痕。天快亮时，雨停了，推开窗就能闻见土腥气混着草木的清香，那是老院最鲜活的味道。

　　最先冒头的是西墙根的迎春。细瘦的枝条上，嫩黄的花苞像撒了一把碎金子，风一吹就晃悠悠的。祖父总说“迎春开，春就来”，他会蹲在花前，用手指轻轻碰一碰花苞，像是在跟老朋友问好。没过几天，花苞就炸开了，一串一串的小黄花挂在枝头，把灰扑扑的墙都映亮了。我常搬个小板凳坐在花下，看蜜蜂在花蕊里钻来钻去，听它们翅膀振动的“嗡嗡”声，那声音里全是春天的热闹。

　　清明前后，院子里的香椿该摘了。香椿树长在东墙角，枝桠伸得老高，都快够到屋檐了。祖父会搬来梯子，踩着凳脚往上爬，我就站在下面仰着头，手里举着竹篮。他摘下的香椿芽嫩得能掐出水，紫红油亮的，带着独特的辛香。祖母会把香椿切碎，拌上鸡蛋液，在铁锅里煎得金黄。那香味能飘满整个巷子，邻居家的孩子总扒着门缝问：“奶奶，你们家又做香椿炒蛋啦？”

　　夏天的老院是块清凉地。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青石板被晒得发烫，但只要躲进屋檐下，就有穿堂风慢悠悠地吹。祖母会在院子中间摆一张竹桌，泡上一壶茉莉花茶，茶叶是前一年自己晒的，泡在玻璃杯里，白色的花苞慢慢舒展，茶水也染成淡淡的黄绿色。我和祖父坐在竹椅上，听他讲过去的事——讲他年轻时去山里砍柴，讲他和祖母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讲这院子刚盖起来时，石榴树还只有手腕粗。

　　傍晚是老院最热闹的时候。太阳落到西墙外，把天空染成橘红色，院子里的影子也拉得老长。我会和巷子里的小伙伴在天井里跳皮筋，石榴树的影子落在地上，成了天然的分界线。祖母会把晚饭端到院子里吃，一碗绿豆汤，一碟凉拌黄瓜，还有刚蒸好的玉米。风里带着石榴花的甜香，那花是朱红色的，开得满树都是，偶尔有花瓣落下来，飘在碗里，成了最天然的点缀。

　　有一年夏天特别热，夜里睡不着，祖父就搬张竹床到院子里，我躺在他旁边看星星。老院的天空特别干净，没有城里的光污染，星星多得像撒了一把碎钻，连银河都看得清清楚楚。祖父会指着星星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讲北斗七星像个勺子，能指方向。夜风里有蝉鸣和蛙声，还有石榴树叶子轻轻晃动的声音，我听着听着，就靠在祖父的胳膊上睡着了，梦里都是星星的味道。

　　秋天的老院是被桂花香裹着的。桂花树长在南窗下，不高，但枝繁叶茂。每年九月，细碎的黄花就挂满了枝头，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可香味却能钻到每个角落——藏在衣服褶皱里，飘进敞开的窗户，甚至连晒在院子里的被子，都能染上淡淡的甜香。祖母会用竹筛子采桂花，铺在竹匾里晒干，用来做桂花糕、泡桂花酒。

　　我最爱帮祖母采桂花。踮着脚，伸手够到最低的枝条，轻轻一摇，金色的小花就像雨一样落在筛子里，簌簌作响。采完桂花，手上会留着浓郁的香味，洗好几遍都散不去。祖母做的桂花糕是软乎乎的，咬一口，嘴里满是桂花的甜，那味道能甜到心里。祖父爱喝桂花酒，每次喝之前都会倒一小杯给我尝，酒里带着桂花的香，不烈，却让人觉得暖。

　　秋天的阳光也特别好，不冷不热，斜斜地照在院子里。我会把作业本摊在竹桌上写作业，旁边放着一碗晾好的山楂水。偶尔抬头，能看见石榴树的叶子开始变黄，有的叶子落下来，飘在青石板上，被风吹得打旋。祖父会把落叶扫到一起，堆在石榴树根部，他说“落叶归根，能当肥料”。我看着那些落叶，忽然觉得，秋天不是凋零，而是另一种温柔的延续。

　　冬天的老院是安静的，却也藏着暖意。第一场雪下来时，整个院子都白了——瓦上盖着一层雪，像裹了层棉花；青石板上的雪积得薄薄的，踩上去“咯吱”响；石榴树的枝桠上挂着雪，像开了满树的白花。我会和祖父一起扫雪，他用大扫帚，我用小铲子，把天井中间的雪扫出一条路来。扫完雪，祖母会端来两碗姜茶，捧着杯子，手暖，心也暖。

　　雪停了，太阳出来，院子里会泛着淡淡的光。我会把冻得通红的手揣在口袋里，看屋檐下的冰棱——长长的，尖尖的，像水晶做的宝剑。有时候冰棱会掉下来，“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小块，我就捡起来玩，直到手冻得实在受不了，才跑回屋里烤火。屋里的炉子上炖着萝卜排骨汤，香味飘出来，和院子里的寒气混在一起，成了冬天最特别的味道。

　　有一年冬天，祖父病了，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我放学后就往老院跑，坐在他床边，给他讲学校里的事。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扶他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他靠在藤椅上，闭着眼睛，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银。他会轻轻握着我的手，说：“这院子好，陪着我们一辈子了。”

　　后来我长大了，去城里上学、工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老院，都觉得院子好像没变——青石板还是原来的样子，石榴树还在东墙角，连推门的“吱呀”声都和小时候一样。可又好像有些东西变了——祖父不在了，祖母的头发更白了，迎春和桂花开花的时候，院子里少了些热闹。

　　去年秋天，我又回了老院。桂花开得正盛，香味还是那么浓。祖母坐在竹椅上，给我剥石榴——石榴是院子里那棵老树上结的，籽又大又红，甜得很。我坐在她旁边，像小时候一样，听她讲院子里的事：“今年迎春开得早，三月初就开了”“夏天的时候，燕子又来做窝了，就在屋檐下”“你祖父以前总说，等你成家了，还带孩子来院子里玩”。

　　风轻轻吹过，桂花落在祖母的头发上，也落在我的手背上。我忽然明白，老院从来都不是一座冷冰冰的房子，它是时光的容器，装着祖父的故事，祖母的牵挂，装着我从小到大的喜怒哀乐，装着四季轮回里最温柔的时光。不管我走多远，只要回到这里，就能找到最初的温暖。

　　离开老院那天，我又推开了那扇木门，“吱呀”一声，还是熟悉的声音。回头看，祖母站在门口，挥着手，院子里的桂花还在飘香。我知道，不管我什么时候回来，这院子都会在这里，等着我——等着我看迎春花开，等着我听夏天的蝉鸣，等着我闻秋天的桂香，等着我在冬天里，再喝一碗暖乎乎的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