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练习册》时星窈

2、褪色练习册

　　褪色的练习册

　　24岁的怀沐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指尖抵着冰凉的玻璃。窗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霓虹灯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姣好的轮廓——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妆容淡雅却难掩清丽，只是那双眼睛里蒙着一层淡淡的疲惫，像蒙尘的玻璃。

　　手机屏幕亮着，是母亲沈曼发来的微信：“沐沐，张阿姨介绍的男孩子不错，博士学历，国企工作，周末见介绍？”后面跟着一连串的表情包，都是些“郎才女貌”“早点成家”的寓意。

　　怀沐指尖划过屏幕，没回，直接把手机揣回口袋。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身影，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装，是别人眼中“名校毕业、高薪工作”的成功女性，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身光鲜的外壳下，藏着多少被17岁那年延续下来的压抑。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17岁的夏天，也是这样闷热的夜晚，房间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老旧的电风扇吱呀作响，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她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聚焦在试卷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清华北大”的标语上，显得格外沉重。

　　那天是高考倒计时20天，她刚做完一套模拟卷，手腕酸得抬不起来。书桌上的闹钟指向十一点，可母亲沈曼还在客厅里看电视，音量不大，却足够让她分心。她咬了咬唇，犹豫了很久，还是起身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条缝：“妈，能不能把电视声音调小一点？我有点吵。”

　　沈曼的目光从电视上移开，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耐：“多大点声音？你专心做题怎么会听见？我看你就是心思不集中。”话虽如此，还是拿起遥控器调小了音量，但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依旧像一根细针，时不时刺一下她的神经。

　　怀沐没再说话，默默关上门，回到书桌前。她知道，争辩是没用的。在父母眼里，她的一切“不适”都是“不努力”的借口。就像上次她因为长期刷题导致颈椎疼，想休息半天，父亲怀瑾却说：“现在吃点苦算什么？等你考上好大学，有的是时间休息。”

　　她重新拿起笔，却发现思路断了。草稿纸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演算步骤，可最后一步总是算不对。烦躁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她把笔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怎么了？”门外传来怀瑾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推开。怀瑾走进来，看到她扔在桌上的笔，脸色沉了下来：“又在闹什么脾气？”

　　“我算不出来。”怀沐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反抗。

　　怀瑾走到书桌前，拿起她的试卷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这么简单的题都算不出来？你今天是不是没好好听讲？”

　　“我听了！”怀沐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我每天都在听，都在刷题，可我就是算不出来！我也会累，也会烦，我不是机器！”

　　这是她第二次敢反驳父亲。怀瑾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一向顺从的女儿会突然爆发。他盯着怀沐看了几秒，语气变得更加严厉：“累？烦？谁不累？谁不烦？隔壁林浩每天学到凌晨一点，人家怎么没说累？怀沐，我告诉你，高考不相信眼泪，也不相信借口，你要是想考不上大学，就继续闹！”

　　“我没有闹！”怀沐的眼泪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试卷上，“我只是想让你们理解我一下，我真的尽力了！”

　　“尽力？”沈曼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杯牛奶，放在她桌上，语气却带着指责，“尽力就该是这个样子？我和你爸当年条件那么差，都能考上大学，你现在条件这么好，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为了我好？”怀沐笑了，笑得有些凄凉，“你们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只是把你们的期望强加在我身上！你们希望我考上清华北大，希望我找个好工作，希望我嫁个好人家，可你们有没有问过我，这些是不是我想要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弹，在房间里炸开。沈曼和怀瑾都愣住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一向乖巧的女儿心里竟然藏着这么多不满。沈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怀瑾拦住了。

　　怀瑾的脸色依旧阴沉，但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们不是不让你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高考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只有考上好大学，你才有选择的权利。等你考上清华，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不拦你。”

　　“真的吗？”怀沐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希冀。

　　“真的。”怀瑾点了点头。

　　那一刻，怀沐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似乎都被这一句“真的”抚平了。她擦干眼泪，拿起笔，重新看向试卷。她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等考上清华，一切就都好了。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再也不用被试卷和分数束缚。

　　可后来，她真的考上了清华，却发现一切并没有变好。父母开始干涉她的专业选择，让她选了就业前景好的金融，而不是她喜欢的文学。毕业后，又逼着她考公、相亲，用“为你好”的名义，继续规划着她的人生。

　　就像现在，她已经24岁，有了一份高薪的工作，却依然要被父母安排相亲，依然要活在他们的期望里。

　　“怀经理，这是您要的文件。”助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怀沐回过神，接过文件，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放这吧。”

　　助理放下文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怀经理，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天？”

　　“不用了。”怀沐淡淡说道，翻开文件，“还有事吗？”

　　助理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怀沐看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想起17岁那年的那个夜晚，她坐在书桌前，以为考上清华就是解脱，以为考上清华就能拥有自由。可现在她才明白，有些枷锁，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掉了。

　　她拿起手机，给沈曼回了一条微信：“周末没空，要加班。”

　　发送成功后，她把手机扔在桌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外的夜色更浓了，霓虹灯光依旧璀璨，可她心里的那个角落，却依旧是17岁那年的模样——闷热、压抑，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想起17岁时偷偷画在练习册上的兔子，想起那时的自己，还敢哭，还敢反抗，还对未来抱有一丝幻想。而现在的她，学会了隐忍，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按照别人的期望活着，却再也找不回曾经的那个自己。

　　手机又亮了，是沈曼发来的微信：“加班也不能耽误终身大事！我已经跟张阿姨说好了，周末下午两点，地址发给你，你必须去！”

　　怀沐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她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她就像一只被线操控的木偶，无论走多远，都摆脱不了背后的牵绊。

　　而那根线，早在17岁那年，就已经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缠绕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选择。

　　她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像极了她这些年的人生。她知道，她必须继续走下去，按照父母期望的样子，做一个“完美”的女儿，一个“成功”的人。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内心深处，她还在等，等一个可以真正为自己活一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