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凶手》曾忆

2、直觉与证据的第一次交锋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林砚的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一如他此刻的心境。他面前摊着所有关于陈景明的资料，像一堆散乱的拼图，却找不到任何两块能连接在一起。

　　顾知行推门进来时，嘴里叼着袋豆浆，穿着依旧随意，与警局规整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毫不客气地拖了张椅子坐在林砚对面。

　　“林队，一夜没睡？”他瞥了眼林砚眼下的淡青，和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

　　林砚没接话，直接将一份现场勘察报告推过去。“别墅书房，技术队用紫外、鲁米诺、各种手段过了三遍。没有血迹，没有指纹异常，没有纤维拖拽痕迹。干净的像是被专业清理团队处理过，但又干净得太彻底，反而显得刻意。”

　　顾知行漫不经心地翻着，目光却精准地停留在物证照片的某一页——“书桌上，黄铜拆信刀，位置如图。”
　　他指着照片：“他说的是这把刀？”
　　“对。只有这一把符合描述。上面只有陈景明自己一个人的指纹，且遍布日常使用痕迹，没有异常附着物。”
　　“有意思。”顾知行吸完最后一口豆浆，精准地将空袋投进远处的垃圾桶，“一个能构思出如此精妙‘意识犯罪’或者运用未知科技的人，会在凶器清理上犯下‘过于干净’或者‘留下唯一指纹’这种低级错误吗？这不合逻辑。”

　　林砚一怔。这一点，他并非没想过，但被顾知行如此直白地点出，显得之前的推断更加站不住脚。

　　“去现场。”林砚站起身，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需要摆脱办公室的压抑，需要回到那个“案发”的核心之地。

　　陈景明的别墅坐落在城西，环境清幽。书房很大，整面的书架，厚重的实木书桌，柔软的地毯，一切都符合一个顶尖学者的品味。正如报告所说，一切井井有条。

　　林砚像个精密仪器，再次核查每一个可能的角度：窗户、地毯的绒面走向、书架的缝隙。他试图在物理层面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突破口。

　　顾知行则完全不同。他进门后，先是站在门口，静静感受了整个空间的气氛。然后，他像一只漫无目的的猫，在书房里踱步，手指划过书脊，看了看窗台上的盆栽，甚至拿起那个作为“凶器”的拆信刀，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林队，”顾知行忽然在书桌前停下，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来感受一下这个位置。”
　　林砚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过去。两人并肩站在书桌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他的注意力，最后被书桌一角，一个不起眼的相框吸引。那是陈景明和李默言在一次学术峰会上的合影，背景是雪山湖泊。两人并肩站着，陈景明微笑着，而李默言的表情则略显疏离，目光看向远方。

　　“看这张照片。”顾知行指引着他，声音压低，如同耳语，“看他们的距离，还有陈景明手的朝向……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亲近。”
　　林砚皱眉，努力忽略耳边温热的气息：“犯罪心理现在连像素距离都要分析了？这不能作为任何证据。”
　　“当然不能。”顾知行放下相框，手指不经意地擦过林砚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妙的触感，“但它是拼图的一部分。李默言，顶尖数学家，性格孤僻，几乎没有社交活动，除了……和陈景明。他们合作了十几年，是事业上最亲密的伙伴。这样一个人的‘被杀’，动机是什么？情杀？仇杀？财杀？目前看来，都不成立。”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修剪整齐的草坪：“陈景明坚持的‘杀人记忆’里，充满了感官细节：冰冷的刀柄、身体的重量、血的味道……这太具体了，具体到不像编造，更像……一种体验的回放。”

　　林砚跟过来，站在他身边，这个角度让他能看清顾知行专注的侧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知行转过身，目光锐利：“我想说，我们可能找错了方向。我们一直在试图证明或证伪‘陈景明在物理层面杀了人’这个命题。但如果，这个命题本身就是个幌子呢？”
　　“什么意思？”
　　“意思是，重点也许不是‘杀人’这个行为是否发生，而是‘**他为何会拥有这段如此真实、且与客观事实完全矛盾的记忆**’？”顾知行一字一顿，“有人，或者某种力量，将这段记忆，‘植入’了他的大脑。”
　　他的眼神灼灼，带着一种分享重大发现的期待，看着林砚。

　　“荒谬！”林砚脱口而出，但这次，反驳的声音不如之前坚决。
　　“比一个顶尖科学家编造一个一秒就能被戳穿的谎言更荒谬吗？”顾知行反问，他向前一步，几乎要进入林砚的私人距离，“林队，当所有物理可能性都被排除后，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可能是真相。**你得学会相信我的感觉。**”

　　就在这时，林砚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微变。
　　“怎么了？”顾知行问。
　　林砚挂断电话，眼神复杂地看向顾知行：“技术队在对李默言的办公室和住宅进行例行网络痕迹调查时，发现他最近几个月，密集搜索和访问的，全是关于‘感官欺骗’、‘记忆编码’、‘脑机接口前沿’……以及一个非常小众的神经科学概念——‘**体验现实主义**’。”

　　顾知行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猛地一拍手：“看！拼图开始咬合了！李默言自己，就在研究这个领域！”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两个男人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如果顾知行的猜测方向是正确的，那么这起案件，将远远超出一桩谋杀案的范畴。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由天才亲手打造的、关于记忆与真实的、残酷的迷宫。

　　林砚深吸一口气，第一次，他没有立刻反驳顾知行那天马行空的猜想。他看着桌上那张合影，李默言疏离的目光，此刻看来，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深意。

　　“查！”林砚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抛开所有成见，沿着李默言的研究轨迹，和他与陈景明的关系，彻底地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