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尔》王舒兰

2、急症

　　也是被他气的，她昏沉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只脸颊还烧得滚烫，两颊红晕看着一直蔓延到脖颈，看得人心惊。

　　谢昭想碰碰，又不敢，他到底还是知道好赖，半边身子退出去，隔着被子把人仔细裹好。

　　这才冲着外面扬声问道:

　　“大夫呢？请到哪里去了？”

　　外头丫头到底年纪小，见未来姑爷抱着自己小姐胡来也不敢去拦，疏疏拉拉跪了一地，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被谢昭压着愠怒的语气一问，有几个机灵点的也省过来事了，瑶台姐姐去药房不过几个院子，怎么会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心兰，梅香被叫走了，院子里四个贴身的大丫鬟，现在只剩下一个池莲。

　　其余都是些负责扫撒的小丫鬟，担不得重用。

　　池莲不敢轻动，连忙打发几个小丫头去找人。

　　宛三自己头重脚轻，忽冷忽热地难受，脑子里也嗡嗡的。

　　但奈何谢昭就在她耳边说话，她想听不见都不行。听见瑶台去请大夫还没回来，她动了动昏沉的脑子，求生欲极强地道:“叫丫鬟们打几盆井水来。绞干帕子帮我擦擦。”

　　一只手从手里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衣领，因为病中，这力道甚小，只让他喉头有些发痒。

　　谢昭连忙反握住她的手，偏头轻声问道:“慧慧，你说什么？”

　　“我说，叫丫鬟们打了井水，帮我降温，我，呼，我快烧熟了。”

　　她自以为已经用了最大的声音，在谢昭听来却和幼猫打呼差不多声量，若不是他凝神细听，几乎听不真切。

　　听她说烧的难受，他的心也提起来一半，低下额头相触，立即被这滚烫温度惊住。

　　若是水，此时也怕要烧开了。

　　何况一个大活人？

　　谢昭顾不得其他，立即吩咐下人送水来。

　　几盆井水连忙被丫鬟送了进来，谢昭按她说的，取来软帕子浸湿绞干，一点点把她额上热汗擦净。

　　宛三已然是烧得神智不清了，好容易来了凉物，她下意识贴了过去，脸颊无知无觉地蹭过来。

　　发了汗，又这一通烧透，倒把她浑身毛孔都烧开了似的，白里透红，活色生香，活似一身的生命力都在此刻燃尽绽放，美丽得不似人间活物，倒像是误入凡间的小妖化形。

　　过分得活泼鲜亮，美得不够端庄。

　　她不老实地乱动，蹭得他手里的帕子都快无处下手，谢昭几次差点把默念的清心咒念出了声。

　　宛三也同样不好过，她烧得头昏脑涨，像是被丢进了火炉里。好容易来了点凉意，还若有若无，仿佛刻意吊着她，不让她好过似的。

　　终于，她被气得从泥沼的梦里，挣扎惊醒过来，挣开水亮的眼睛怒瞪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骂道:“你要是不行就让瑶台来！”

　　要擦不擦的，擦边的都比你痛快。

　　说完她便仿佛力气耗尽，又合上了重若千斤的眼皮，只喉咙里犹然很不高兴地咕噜几声，像只不安分的猫。

　　在外间的池莲听见自家小姐声音，掀开帘子就要进来，仿佛也终于意识到，留谢昭一个外男留在里屋照看，是一件多不合情理的事。

　　她坚持道:“表少爷，还是让我来吧。”

　　谢昭黑着脸起身，但也不肯走，就立在床头硬站着。

　　池莲满眼都是自家小姐，也不赶他。她伸手碰了碰额头，刚擦过，没方才那般烫得吓人了。她舒口气，捡起干净帕子搭在宛三额上，又重新拿起一条帕子，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擦。

　　果然，池莲接手过来，宛三的脸色就好看许多，一直蹙着的眉眼也舒展开了。

　　一旁的谢昭也终于松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多久。

　　哐当一声！

　　门被推开，几声急促脚步声匆匆踏进内屋，闯进来一个小丫鬟，神色难看，满脸焦急，正是方才瑶台带走的二人之一，梅香。

　　梅香神情急切，急匆匆闯进来，见到谢昭还在，要出口的话便住了嘴，连忙碎步快走到池莲身边，耳语了几句。

　　池莲听完神色一凝，咬紧牙，手却在抖。

　　这些该死的杀千刀的东西，平日里刁难就算了，要命的关头，也来做伥鬼！

　　谢昭看得生疑，一眼认出了人，“怎么回事？你不是去请大夫了吗？人呢？”

　　梅香犹疑地看向池莲，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表少爷。

　　池莲站起身，努力正色道:“大夫在路上了，我和梅香一同去接，小姐这里还请表少爷看顾几分。”

　　毕竟小姐还未嫁过去，家里阴私腌臜的东西，若是让表少爷也知道，怕难免轻看小姐。那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这国公府也不是二夫人一手遮天的。

　　她刚说完，眼睛落到床上的病仄仄的小姐身上，又立即反口道:

　　“梅香，你还是留在这里看着小姐。瑶台姐姐的意思我知道了。等会我就带着大夫回来。”

　　谢昭冷笑一声，哪里还看不出他们这几个丫鬟的小动作。

　　偌大一个国公府，竟连一个大夫也请不来，就知道慧慧平日里是过得什么日子了。

　　他压着怒气开口，“不必去了，我看你们也没这个能耐把人请来。”

　　慧慧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呼吸轻不可闻，身体起伏也几近消失，看起来仿佛再也醒不过来一般。

　　没有半分迟疑，他抓过自己刚脱下的大裘，将人从头到脚裹好，手抄过腿弯，打横抱起，就要往外走。

　　他这一举动把屋子里仅剩下的几个小丫鬟吓得呆愣在原地。

　　还是池莲反应过来，连忙趁着谢昭还没把人抱出房门前，把人拦住了。

　　“表少爷，你这是做什么？小姐还生着病呢。你要带她去哪里？”

　　“别挡事。”谢昭腾不出手，下意识抬脚便踹，“既然你们国公府请不来人，我便带她回靖安侯府去。”

　　池莲生挨了这一脚，脸色立时白了几分，但还强撑着去拦，“表少爷你这样抱着小姐出去，只怕半个府的人都看得见，等出了府，那就是满大街的人都看见了。未及笄的闺阁小姐，这样抛头露面，您把她的名声置于何地？”

　　“她还没嫁给您呢！”

　　池莲急得要死，生怕三小姐就这么被抱出去了。

　　谢昭觉得这些丫鬟简直荒唐得可笑，在她们看来，慧慧一条命抵不了那些庸人在意的名声。

　　他根本没有浪费解释的打算，步子又快又急，两三步就要踏出屋子去。

　　池莲急得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只穿一件里衣，被男人的衣服裹着抱出闺房。不说有头有脸的闺阁小姐，就是乡野村妇的女儿，也受不得这种折辱。

　　一场风寒或许要不得小姐的命，但今天要是让表少爷他把小姐带出去了，那可就真的要了人命了。上京的女儿家，名声一毁，日后之后还有脸面在上京呆着？

　　池莲顾不得一切，拼命的拦他，却哪里拦得住。

　　此时外间突然喧闹起来。

　　“大夫来了，快进来！”

　　远远的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

　　是瑶台终于把大夫带过来了！

　　她一边让梅香回来找池莲。一边让心兰去府外请大夫。自己则留下来和二房的人拉扯。

　　见她这么着急。故意刁难的丫鬟也怕三姑娘是真害了急症，便松口，让她把大夫带走了。

　　一进来，就见到院子闹成一团，丫鬟们跪了一地，瑶台吃了一惊，顾不得辛苦请回来的大夫还在身边，拔腿就往里奔。

　　等看见被谢昭抱在怀里的小姐，瑶台吓得脸都白了，尖声叫道:“表少爷，你这是做什么？快把我们小姐放下来！”

　　谢昭本来是要把宛三带回靖安侯府，见大夫终于来了，他思虑片刻，离侯府还有一段路程，不如先让这个大夫看看。

　　他冷静下来，向一直守在门口的两个自家小厮吩咐道:“惊蛰你去把府中的太医请到国公府来。芒种回去吩咐下人，把府里表小姐的院子收拾出来。”。

　　吩咐完，他这才把慧慧放回床上。

　　无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把慧慧带回去。

　　来的大夫两鬓斑白，显然年纪不小了，见到此情此景也见怪不怪的样子。

　　但当他把手搭在宛三的脉搏上时，脸色却倏忽变了。顾不得男女大防，也顾不得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看着的谢昭，他轻轻翻开宛三的眼皮，两只眼睛都掀开看过后，长叹一口气。

　　“这，准备后事吧。回天乏术。回天乏术了。”

　　可惜啊，这么小的年纪，就要香消玉殒了。

　　“你这庸医！”谢昭抓住他的衣领，他一向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怒不可遏地质问道:“不过一场高烧，怎么就回天乏术了？你到底会不会治病救人？”

　　大夫摇头，面露难色，“这面相明显是回光返照之相，已是药石难救。这，小老儿实在医术不精，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他挣开谢昭的手，抱起自己的药箱。头也不回的就跑了。像是生怕被拦住。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被低气压笼罩起来，哭声渐起，瘫倒了一片人。

　　怎么会这样？

　　她们小姐还未及笄，为什么，凭什么？

　　谢昭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重新又把人抱了起来。

　　国公府请的大夫不可靠，他带她回去。

　　喝退掉下人，谢昭重新把宛三抱了起来。

　　看见挡在面前的瑶台，他冷冷道:“你想找死吗？”。

　　瑶台擦掉眼角的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去把小姐的衣服拿过来，她不能就这样出门。”

　　谢昭沉默片刻，妥协道:“快些。”

　　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