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尔》王舒兰

5、橘子

　　谢昭反手揽住她，以一种不可违抗的姿势将她锁在身前，他的脸贴着她的，静谧的黑暗中，两个人的心跳仿佛都合成了一个。

　　她听见他的呼吸有些无奈，“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不高兴了，表哥道歉，你说出来我全都改。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真的很爱哄她。

　　往常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他放低身子说两句好听话，她也就消气了。

　　第二天还撒娇问他为什么不早点来看她，姑母都说她迟早被哄走，不许她老是跟他出去。

　　但是，这次她难得地坚决，即使他们靠得这么近，呼吸都交融在一起，他的手下就是她温热的身体，他却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失控，而他迟迟没有发现。

　　“没有。是我不好，我想回家了。”

　　她的声音软糯糯的，没什么力道，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丝毫没给他回旋的余地。

　　谢昭沉默片刻。

　　“等你病好了再说。睡吧。”他的声音里有种厚重的疲惫，像是妥协。

　　宛三已经睡得够够的了。趴在他身上，也不算舒服，睡意迟迟不来。

　　但他可能太累了，闭上眼睛须臾，呼吸平稳安宁，只片刻便陷入了宁静之中。

　　她躺着的这三天里，他估计都没怎么合过眼。

　　宛三听着他的心跳声，不知不觉也闭上眼睛，一夜无梦至天明。

　　等她再睁开眼时，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床边，守着的人换成瑶台，见她醒过来，连忙走吩咐丫鬟准备洗漱的东西。

　　又温柔轻巧地扶她起来。

　　“小姐你还有哪里难受吗？”

　　宛三摇摇头:“比昨天晚上好多了。就是还有点没力气。”

　　瑶台脸色却有些犹豫，她盯着她的脸好一会，还是下定决心道:“表少爷也太荒唐了。既然小姐你醒了，等太医看过，拿了药，我们还是回国公府吧。”

　　被她的视线这么盯着，宛三才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不痛了，但是还能摸到印子的感觉。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谢昭真的不是属狗的吗？

　　“我没事。这个过两天应该就消了。”她捂着脸，半无语道，“早知道我也给他来一下了。”

　　瑶台强行面不改色地听完，转身就去给她拿擦脸的药膏了。

　　她就说就自家小姐和表少爷这个黏糊劲，怎么可能说不嫁就不嫁了。

　　吃过早饭。躺在帘子后头让太医看过，宛三今日的大事就已经完成了。不过太医看到她这么生龙活虎的脉象，还啧啧称奇。

　　连连摸着胡须道，不可思议。

　　就好像垂死之人，一夜之间，病症全消，康健更胜从前，简直就像奇迹。

　　宛三本来还有点担心，听太医这么说，也全打消了对自己身体的担忧。

　　躺了几天，躺得她骨头酥软，得了身体没事的准信，她就开始盘算起自己的大事了。

　　第一件事绝对不能在忠勇侯府过及笄礼。

　　第二件事，找一个值得变心的对象。

　　首先不能比表哥丑。

　　其次不能比表哥笨。

　　最重要的是，不能是她亲戚。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瑶台看着宛三换上了外出的裙装，自己给自己梳了简单的发髻，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连忙拦住她。

　　她才错眼一会，这祖宗又开始不省心了。

　　“出门散心啊。”宛三倒是很大方，一点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您身体还未大好。就算不在靖安侯府待着，也得回我们国公府静养呀。这会子出去干什么？”

　　“你要跟我一起吗？不然的话我就自己走咯？”宛三作势要走，还故作大方地伸出手，对她勾了勾。

　　瑶台:……

　　于是两人就出现在了大街上。

　　身后缀着一堆人。

　　宛三非要走，瑶台也拦不住。其他人就更拦不住，无法之下，只能多派了些人跟着她。

　　今天的天气很好。

　　昨日刚下过雨，空气也很清新，只是干冷变成了湿冷，路边的摊贩精气倒很足，大概是认出了这是一队有钱的主，叫喊得格外卖力。

　　往日宛三或许会很有兴致的去逛逛，今日她却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瑶台扛不住了，小声问她，“小姐，你到底要去哪里呀？”

　　宛三看她一眼，大概觉得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于是坦白道:“去找一个和表哥差不多，可堪为夫婿的良配。”

　　总也不能比表哥更差吧。

　　那还不如不嫁。

　　瑶台:……

　　看来这次生的气久了一点。

　　“表少爷已经是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当世俊杰，更是当今陛下亲笔御赐的金科状元。小姐，你这样在大街上乱走，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找到一个比表少爷还好的人呢？”瑶台也很务实，倒没有开口就打击她。

　　“对呀，我又没打算在大街上找。”她目的明确道:“状元又不会只有一个，江山代有才人出嘛。”

　　瑶台忍不住泼她冷水，“上一任状元的儿女估计都能开口叫娘了。至于下一任，谁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宛三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道:“别人看不出，是因为他们没见过。我天天见状元，我难道还不知道状元长什么样子吗？”

　　她当然很有自信。

　　在世界上蠢材多如牛毛，偶尔一两颗明珠入世，便足以耀眼得让人难以忽视。

　　她又不瞎，当然看得出来。

　　两人礼来我往地说着话斗嘴，瑶台节节落败，最近逼出来一句:“好吧，就算小姐你找到了，但是你怎么把人弄到手啊？”若是这人知道自己是在跟当今状元抢人，估计当即就吓得屁股尿流跑了。

　　宛三冲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话本里面不都说了吗，穷书生们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富家小姐好心资助。只等有人高中，小姐们就能觅得得佳婿咯。”

　　广撒网，多投饵，就算是瞎猫也能撞到一两只野耗子吧。

　　以为她真有什么高招，还提心吊胆了一瞬的瑶台:“……”

　　“小姐，首先这是话本，其次你哪来的钱资助他们呀？咱们的月例，二夫人都扣着不肯按时给呢。”她甚至还有一句没说，小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就是京城？都在京城的书生了，那还需要什么盘缠呀。

　　“故事能写成话本，肯定是因为案例多了，有了被写下来的资格。至于钱，可以暂时找表哥周转一下嘛？”她倒是很理直气壮，“到时候还可以用他的名义。状元门生，听起来也好像很有吸引力的样子。”

　　听到这里，瑶台开始真的担心表少爷会不会被小姐给气死了。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后面缀着的这群人，暗暗希望他们不要打小报告。

　　宛三先去了茶馆。

　　因为照理来说，这种地方穷书生含量极高。点一杯茶，可以无限续杯，坐一整天。

　　只是她屁股刚坐下，一杯茶喝了不到半口，就受不了退出来了。

　　一堆自以为怀才不遇是才傲物。成天高谈阔论的男人，还是邋遢男人。实在让人反胃。

　　怪她忘了，要是真有真才实学，想着登科及第，这时候早该在家学习，怎么会还在外面吹牛皮，侃天说地呢。

　　瑶台以为她看过一回该死心了，表少爷这种男人已是万中无一，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遇到另一个呢？

　　她刚想安慰小姐，劝她回家，一眨眼，刚还站在这的人，居然不见了！

　　瑶台当即慌了神，喊道:“快，小姐不见了！”

　　此时宛三已经走到了另一条街上，倒不是她故意要甩开他们，只是刚刚茶馆里的那股怨天尤天，许世皆浊我独清的气氛，实在让她有点难受，没忍住就走得快了些。

　　啊，穷书生之所以是穷书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有点想改变主意了。

　　把钱给这些人，还不如丢水里，至少能听个响。

　　她一个人独自走在街上，穿着打扮不似贫家女子，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当一个小孩故意撞过来时，宛三有所察觉，想到自己身上一文钱也没带，就又放松了下来。

　　只是，当一只手试图摸走她腰间口袋时，另一只手抢先抓住了他。

　　“你想做什么？”一道清冷声音从身后传来。

　　宛三回过头，一个半人高的小孩，正被一个年轻的俊俏书生抓住了手。她低头，自己的荷包还好端端的挂在腰间。

　　那小孩脸上有些惶恐，犹自色厉内荏，叫嚷道:“我只是走这边过而已，这路都是你家的吗，凭什么不让人过？你这是以大欺小！”

　　她摸摸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突然把它摘了下来。

　　“小姐不可，这些行窃小儿都是有人故意训练圈养，就算你把钱财全给了他们，也只是肥了背后的人。”书生皱眉，很是不赞同她的行为。

　　那小孩倒是很高兴，终于碰到一个烂好心的冤大头，他连忙挣脱自己的手，双手捧到宛三面前，讨好道:“姐姐人美心善，日后一定大富大贵，心想事成。”

　　宛三终于解开了自己袋子，那书生闭了闭眼，摇摇头，显然是有些无语。

　　下一秒，宛三把袋子往下倒了倒，只倒出半只没吃完的橘子，放到那小孩手心，“承你吉言了。不过我没钱，这个你要吗？”

　　……

　　“一个破橘子。还拿这么好的袋子装，你们有钱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小孩哥当即脸色大变骂骂咧咧地跑了。

　　宛三无语，“谁说我是有钱人了，掰开身家比一比，说不定我还没你有钱呢。”她对着那个跑开的小孩背影嘟囔。

　　她回头掰开一瓣橘子，递到旁边那位无言半天的书生面前，“你吃吗？其实还挺甜的。”

　　说着她往自己的嘴里塞了剩下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