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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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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六月二十六号。
沈止签完字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暴雨。她把文件递给方建,看了一眼窗外——雨幕很厚,把对面的大楼都模糊成一片灰影。
"沈姐,要不再等等?"方建看着外面的雨说。
"不用。"沈止拿起包,"走吧。"
她们下楼的时候,楼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方建看着文件袋上的案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这个案子……市局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有意见是正常的。"沈止说,"但程序就是程序。"
电梯门开了。地下停车场的灯光昏暗,她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沈止走向自己的车,手里拿着钥匙——
然后她看到了顾见微。
那个女人站在她的车前。浑身湿透,黑色的冲锋衣紧贴在身上,头发贴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她没有打伞,看样子是直接从雨里冲进来的。
沈止停下了脚步。
方建也看到了,小声说:"沈姐,那是……"
"你先回吧。"沈止说。
"可是——"
"回去。"
方建看了看顾见微,又看了看沈止,最后还是转身走了。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地下停车场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通风管道的嗡鸣声。
沈止走向自己的车。
顾见微没有动。她就站在车头前,一只手搭在车盖上,看着沈止走过来。她的眼睛很红,不知道是熬夜熬的还是雨水进去了,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
"顾队。"沈止开口,声音很平静,"麻烦让一下。"
顾见微没有让。
她看着沈止,过了几秒才开口:"你看过卷宗了?"
"看过了。"
"那你应该知道,"顾见微的声音很沙哑,"他就是凶手。"
"证据不足。"沈止说,"物证链存在断裂,时间线对不上,关键证人的证言前后矛盾——"
"他承认了。"顾见微打断她,"他在审讯室里承认了。"
"口供不能作为唯一证据。"沈止说,"你知道规定。"
"规定。"顾见微重复了这个词,然后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淡,带着某种让人不舒服的意味,"对,规定。程序。法律。"
她松开了搭在车盖上的手,往前走了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近到沈止能看清她睫毛上还挂着的水珠。
"那个女孩十九岁。"顾见微说,"被关在地下室三天,遭受了你无法想象的折磨。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的手指甲都被拔掉了,因为她一直在挠门想要逃出去。"
沈止的手指在包带上收紧了一下。
"我知道。"她说。
"你知道?"顾见微盯着她,"你知道她妈妈是怎么认尸的吗?那个女人看着自己女儿的尸体,整整站了两个小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她跪在地上求我,求我一定要抓到凶手。"
"我理解你的心情——"
"你不理解。"顾见微的声音突然升高了,"你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文件,找证据链的漏洞,然后签个字就完事了。你不用去现场,不用看那些受害者的家属,不用听他们哭着求你。你只需要考虑程序对不对。"
沈止没有回应。她只是看着顾见微,等她继续说。
"现在因为'程序',"顾见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嘲讽,"那个畜生要被放出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如果他再犯案,如果又有女孩被——"
"那是假设。"沈止打断了她,"我不能基于假设做决定。"
"所以你要等真的再死一个人?"
"我要等证据充分。"沈止说,"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顾见微又重复了一遍。她往后退了一步,手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我真佩服你。你能把所有事情都分得这么清楚。对错。黑白。程序。规则。"
"这不是分得清不清楚的问题。"沈止的声音依然很平静,"如果我们不遵守程序,那和犯罪的人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顾见微盯着她,"我们是在救人,他们是在杀人。"
两个人对视着。
雨声在外面继续响着,雷声隆隆,偶尔有闪电照亮停车场的一角。沈止能看清顾见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愤怒,有疲惫,有某种接近绝望的东西。
但她也看到了别的。
那不是针对她的恨意。那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一个人背负了太多,承受了太多,已经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会有的眼神。
沈止突然意识到,顾见微不是在质问她。
她是在求她。
只是这个女人太骄傲了,说不出"求"这个字。
"顾队。"沈止开口,声音放轻了一点,"我理解——"
"你不理解。"顾见微又说了一遍。这次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被雨声盖过去,"你永远不会理解。"
她转身要走。
"顾见微。"沈止叫住了她。
顾见微停下,但没有回头。
"我知道。"沈止说,"人命更重要。"
顾见微的肩膀动了一下。过了几秒,她回过头看着沈止。那双眼睛里的东西更复杂了——有意外,有怀疑,还有一点点不敢相信的希望。
"所以?"她问。
"所以我会继续跟进这个案子。"沈止说,"如果有新的证据,我会重新审查。"
"如果没有呢?"
"那就没有。"沈止很诚实地说,"但我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
顾见微看着她。两个人又对视了很久。
最后顾见微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了雨里。沈止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停车场的入口,过了一会儿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坐在驾驶座上,没有马上发动车。她看着方向盘,想起顾见微刚才那句话——
"你永远不会理解。"
也许她真的不理解。
她是检察官,她的工作就是审查证据,确保程序合法。她不能带着感情做决定,不能因为同情就违背规则。这是她的职责,也是她一直坚守的原则。
但那一刻,看着顾见微那双眼睛,她突然不确定了。
不确定自己坚守的是不是对的。
不确定规则和人命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一条清晰的界限。
沈止发动车,开出停车场。
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刮来刮去,刮得她有点烦躁。她把空调开大了点,车里的温度降下来,冷气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了一些。
那之后三个月,她没再见过顾见微。
但那个案子一直在系统里。
第一次驳回批捕后,顾见微没有放弃。她继续查,一点一点地补全证据链。沈止能在系统里看到进度——新的证人证言、监控录像、物证鉴定,每一条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七月中旬,第二次批捕申请送来了。
这次的证据很扎实。物证、人证都齐全,时间线严丝合缝,逻辑上没有漏洞。沈止看了两天,每个细节都仔细核对过,最后批了。
但沈止一直记得那个眼神。
案子结案后的第二天,她接到市局打来的电话。不是顾见微,是陈建。
"沈检,案子结了,谢谢你们这边的配合。"
"应该的。"
陈建停顿了一下:"顾见微让我转告你一声,她说……谢谢。"
沈止握着话筒:"她人呢?"
"在医院。"陈建叹了口气,"胃出血,熬的。从六月到现在,她基本没怎么休息过。这个案子她一个人扛了快四个月。"
沈止挂了电话,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她想去医院看看,但最后还是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