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诉之上》charo019

2、第 2 章

　　九月的江城市，秋老虎咬人比夏天还疼。
　　老城区的“握手楼”一带，空气湿热得像是要把人的肺叶都黏住。这里楼贴着楼，抬头只能看见一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地面永远是湿漉漉的，混杂着馊水、霉菌和廉价洗衣粉的味道。
　　沈止下车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但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她今天穿着标准的检察官春秋制服，深蓝色的西装剪裁合体，内衬是挺括的浅蓝色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脚下是一双黑色中跟皮鞋，踩在满是青苔的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脆响。
　　“沈姐，这边。”方建跟在她身侧，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拿着执法记录仪，警惕地看着四周横流的污水，“小心地滑。”
　　前面的警戒线拉得很长，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正在维持秩序，把探头探脑的居民拦在外面。
　　沈止弯腰钻过警戒线。
　　巷子深处，光线骤暗。在那片最阴湿的墙根下，蹲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夹克，背影瘦削却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她听见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手指间那根没点燃的烟转了一圈，最后被塞回了口袋。
　　顾见微站了起来。
　　三个月不见，她瘦了点，但眼神比之前更亮，像是一把刚淬过火的刀。
　　“出院了？”沈止停在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早好了。”顾见微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扫过沈止胸前的检徽，嘴角扯出一个很淡的弧度，“沈检这身衣服，在这种地方真不耐脏。”
　　“公事公办。”沈止没接她的茬，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的现场，“这就是第一现场？”
　　“不，是抛尸现场。”
　　顾见微侧过身，指着墙角的一片泥泞：“尸体是前天凌晨四点被一个拾荒老人发现的。死者林婉月，女，24岁，网红博主。发现的时候全身赤裸，身上没有任何遮挡物。”
　　沈止走近了几步。这里是两栋楼之间的夹缝，宽度不到一米，两边的墙壁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
　　“这里没有监控？”沈止问。
　　“方圆两百米全是盲区。”顾见微指了指头顶乱如蛛网的电线，“这里是城中村改造的死角，连路灯都是坏的。凶手选这里，说明他很清楚这一带的环境，或者……他很擅长做功课。”
　　方建在一旁打开了笔记本：“顾队，听说法医那边的鉴定结果有点……”
　　“有点意思。”顾见微接过了话头。她看着沈止，“你看过初步报告了？”
　　“看过了。”沈止点了点头，目光依然在审视着周围的环境，“两份□□，一份来自情人朱某，一份来自现男友徐某。但两人的时间都对不上。”
　　“对不上只是表象。”顾见微的声音冷了下来，“真正的问题是，法医老赵告诉我，死者生前遭遇了极度暴力的性侵。宫颈撕裂，软组织挫伤，这种力度的侵犯，通常会伴随大量的□□残留。但我们提取到的两份DNA，活性都很低。”
　　沈止转过身，看着顾见微：“也就是说，造成致命伤的那次性行为，没留下东西。”
　　“或者说，凶手戴了套。”顾见微盯着沈止的眼睛，“但他没有清理掉之前的痕迹。他是故意的。”
　　巷子里安静了几秒，只有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
　　沈止迈步向巷子深处走了几步。她突然问：“发现尸体的时候，死者是什么姿势？”
　　“蜷缩状，面部朝下。”
　　“死亡时间呢？”
　　“推断是15号晚上20点到23点。”顾见微跟了上来，“也就是发现尸体的前一天晚上。中间有整整24小时的时间差，尸体不知道被藏在哪儿。”
　　沈止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两侧高耸的墙壁。
　　“24小时。”沈止轻声重复，“这24小时里，朱某在公司开会，全程监控；徐某在参加酒会，人证物证俱在。这两个人，就像是算好了时间一样。”
　　“你也觉得太巧了，是吧？”顾见微冷笑一声，“我查了，鉴定中心没问题，检材没被污染。这两个人的DNA确确实实就在死者体内。但就是因为都在，反而谁都定不了罪。”
　　“这就是他的目的。”沈止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在利用规则。”
　　方建愣了一下：“利用规则？”
　　沈止看向方建，语气变成了教学时的严谨：“如果你是凶手，你想杀人，但又不想被抓，你会怎么做？毁灭证据是下策，因为毁灭总会留下痕迹。上策是——制造混乱。”
　　她伸出两根手指。
　　“留下两个真实的、却又无法匹配作案时间的嫌疑人。让警方的侦查视线在这一旧一新两份‘无效证据’里打转。真正的凶手，就藏在这两份DNA的夹缝里。”
　　顾见微看着沈止，眼中的欣赏一闪而过。
　　“英雄所见略同。”顾见微说，“但我现在有个麻烦。徐某和朱某都咬死了不松口。朱某承认周四见过死者，也就是案发前一天；徐某承认周五下午见过死者，也就是案发当天下午。他们都承认发生过关系，但都否认杀人。”
　　“徐某承认了周五下午？”沈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点。
　　“对。他说那是情侣间的正常亲热，没戴套。”顾见微摊了摊手，“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体内会有他的DNA，但活性很低，因为那是死前好几个小时留下的。至于死前那一刻的撕裂伤，他一概不知。”
　　沈止沉默了片刻。
　　周围的空气依然闷热，但她的思路却异常清晰。
　　“如果徐某是在撒谎呢？”沈止突然说。
　　“什么意思？”
　　“如果周五下午的那次‘不戴套’，是他刻意留下的‘证据’呢？”沈止看着顾见微，“为了证明他在‘非致死时间’出现过，从而掩盖他在‘致死时间’的真正行为。”
　　顾见微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是说，他在用自己的□□做不在场证明？”
　　“不仅如此。”沈止看向巷子出口那片刺眼的阳光，“他还利用了死者的生活习惯。林婉月长期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这种复杂的男女关系，就是凶手最好的掩护。”
　　她转过头，看着顾见微：“顾队，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徐某？”
　　“现在？”顾见微挑眉，“按照规定，还没到检察院提审的阶段。”
　　“不是提审。”沈止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平静，“我是作为提前介入的检察官，去了解案情。我想看看，能设计出这种局的人，长什么样。”
　　顾见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没了之前的阴郁，多了几分爽利。
　　“行。”顾见微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嘴角却噙着一点坏笑，“不过沈检，丑话说前头。我开车习惯不好，为了追人那是见缝插针，急刹急停是家常便饭。上次有个新来的法医坐我的车，下车吐了半小时。你这身板……”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止单薄的背影，意有所指：“受得了吗？要不还是让你助理开你们的‘稳当车’跟着？”
　　“不用。”沈止迈步向外走去，经过顾见微身边时，脚步都没有顿一下，声音清冷，“方建开车太规矩，但我现在赶时间。只要你能比嫌疑人快，我就坐得稳。”
　　方建连忙跟上，路过顾见微身边时，听到这位刑侦队长低声嘀咕了一句：“……嘴还是这么硬。”
　　虽然是吐槽，但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三个月前那种针锋相对的火药味。
　　走出巷子的时候，阳光有些刺眼。沈止眯了眯眼睛，看着远处繁华的城市轮廓。
　　在这个看似完美的死局里，她隐约抓住了那根线头。
　　那个徐某，太自信了。
　　而自信，往往就是破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