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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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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充斥着一股令人压抑的低气压。
那种憋屈劲儿让顾见微觉得胸口像是堵了块大石头。她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摸中控台上的烟盒。
指尖刚触碰到烟盒冰凉的棱角,那种长期熬夜和精神紧绷攒下来的身体债,甚至没给她点火的时间,就猝不及防地找上门了。
胃里突然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又用力反向拧了一圈。
顾见微没有叫出声。她只是在那一瞬间咬紧了牙关,眉头狠狠皱起,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随着痉挛蜷缩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剧烈地对抗疼痛而瞬间用力扣紧,指节泛白。
吉普车猛地一顿,车头随着她手上的动作歪了一下。
“顾队!”后座的方建吓了一跳,身体前倾。
下一秒,一只手横伸过来,稳稳地托住了方向盘的下沿。那只手很凉,修长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
沈止的声音就在耳边,冷静得像是在下达一道庭审指令,“靠边。”
顾见微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她没有逞强,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配合着沈止的力道,把车滑向路基,踩下刹车。
车刚停稳,她就松开了安全带。并没有什么夸张的动作,她只是把额头抵在了方向盘上,一只手死死抵着胃部,呼吸变得急促而压抑。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
“方建。”沈止开口了,语速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沈姐,我在。”方建连忙应声,手里已经拿出了手机。
“去前面的药店,买一盒铝碳酸镁片,要咀嚼片。再去买瓶温水。”沈止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别跑太急,注意看路。”
“好,我马上去。”方建推门下车,脚步匆忙却不乱。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沈止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她的目光落在顾见微指缝间夹着的那根还没来得及点的烟上。
她伸出手,轻轻地、不容拒绝地把烟抽走了。
“烟会刺激胃酸。”沈止把烟扔进车载垃圾桶,语气平淡,“你想把自己折腾死在破案前夕吗?”
顾见微没有力气反驳。她缓了一会儿,那种绞痛感稍微退去了一些,才慢慢抬起头。
她脸色惨白,那一向锐利明亮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雾。顾见微有些虚弱地看着沈止递过来的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巾。
“谢谢。”顾见微接过纸巾,按了按额角的冷汗。
沈止坐回驾驶位,视线看向窗外:“不用谢。我只是不想写《突发情况说明》,流程很麻烦。”
顾见微擦汗的手顿了一下。
她侧过头,认真地打量着沈止。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沈止的侧脸上,那张脸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冷冷清清的,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玉。
但顾见微却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明明是在照顾人,却非要找一个硬邦邦的、合乎规则的理由。
“沈检。”顾见微的声音很轻,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温暖的笑意,“你是不是一定要给所有的好意,都找一个完美的理由,心里才踏实?”
沈止转过头,眉头微蹙,似乎没听懂。
“我没有找理由。” 沈止淡淡地说。
顾见微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没再反驳,只是把身子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沈止的侧影。这人活得太干净了。
这时,方建跑了回来:“沈姐,买到了!水是温的,药我也看过了。”
顾见微嚼碎了药片,喝了大半瓶温水,胃里那种绞肉一样的痛感终于慢慢平复下去。她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眼神重新聚焦,盯着车顶的阅读灯发呆。
“刚才徐子扬演得真好。”顾见微突然开口,嗓子有点哑,“‘我们在备孕。一句话就把□□洗成了情趣。天衣无缝。”
“是很完美。”沈止拿出平板,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看着黑色的屏幕倒影,“但他忘了一件事。”
“什么?”
“他是个男人。”沈止转过头,看着顾见微,“而且是个自负的男人。他根本不懂女人在想什么。”
顾见微皱眉:“什么意思?”
“顾队,你觉不觉得林婉月这个名字,最近在那个圈子里太安静了?”沈止突然问。
“什么圈子?”
“美妆时尚圈。”沈止点亮屏幕,调出林婉月的社交账号,“我刚才在球场外就在想,林婉月是靠脸和身材吃饭的博主。她的账号以前每天都更,恨不得连喝口水都要发个自拍,分享的都是最新款的包和化妆品。对于这种女孩来说,不买东西、不晒东西,这个人设就塌了。”
沈止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停留在最近一个月的记录上:
“但是,从上个月开始,她的购物分享断崖式下跌。特别是最近两周,各大品牌上了秋季新品,她连一支口红都没买。”
顾见微虽然不懂美妆,但她懂逻辑:“你是说,反常?”
“不仅仅是反常。”沈止的眼神沉了下来,“徐子扬说他们在‘备孕’,准备年底结婚。按常理,一个马上要嫁入豪门的网红,这时候应该在疯狂晒钻戒、晒婚纱、晒备孕的补品才对。但她没有。她像是在……收缩。”
沈止把平板递给后座:“方建,打开经侦发来的那个财务报告。别看总额,看明细。我要知道她最近的钱都去哪了。”
方建连忙操作,几分钟后:“沈姐,找到了!只有支出,没有消费。”
“9月12号,收到‘米兰站’二手回收款45万;9月13号,收到‘奢品汇’回收款38万;同日,收到典当行打款20万……”方建越念越心惊,“全是卖东西的钱!而且价格压得很低,全是急售!”
“她在变卖资产。”顾见微猛地坐直了身子,也不顾胃里的不适,“把所有的家当都换成了钱?”
“对。而且是贱卖。”沈止冷冷地补充,“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不买新口红了。因为对于一个铁了心要走的人来说,带不走的东西,全是累赘。”
“那钱呢?”顾见微追问,“一百多万,去哪了?”
“方建,看流向。”
“转出去了……”方建盯着屏幕,眉头紧锁,“分几十笔转给了一些私人账户,备注全是乱码。等等,经侦的备注写着……这些接收账户疑似涉及虚拟货币交易。”
“泰达币。”沈止给出了答案,“匿名、方便、全球流通。她是想把这笔钱揣在兜里带出国。”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如果是备孕结婚,为什么要卖光家底、换成这种看不见的钱?”沈止看着顾见微,眼底闪过一丝光芒,“顾队,这不是结婚的前奏,这是逃命的前奏。”
顾见微的手猛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她在躲徐子扬。”
“没错。她在极度的恐惧中策划了一场逃亡。”沈止的声音笃定,“既然是逃亡,就不可能还在国内晃悠。方建,查民航系统。查护照。”
车厢里只剩下方建敲击键盘的声音。
十几分钟后,方建倒吸一口凉气。
“沈姐神了!真的有!”
方建把屏幕转过来,蓝光映亮了他震惊的脸:“林婉月,护照购票。明天早晨六点,江城飞伦敦的单程票!而且是三个月前买的期票,直到案发当天中午12点才确权出票!”
死局,活了。
沈止看着那个航班号,缓缓靠回椅背,轻轻吐出一口气。
“徐子扬完了。”
顾见微转过头看着沈止。车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落在沈止那身一丝不苟的制服上。
这一次,顾见微在沈止那种冷冰冰的表情下,感觉到了一种让人心里踏实的力量。
“一个明天天一亮就要飞往伦敦、彻底人间蒸发的女人。”沈止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绝无可能在起飞前的最后一下午,跟那个她最恐惧的男人温存。”
“所以下午那次……”顾见微咬牙切齿。
“是□□。”沈止一字一顿,“是徐子扬发现了她的机票,或者发现了她在转移资产,进行的暴力控制。”
“既然两性关系和谐这个前提崩了,那他所有的口供都是废纸。”顾见微眼中的杀气暴涨,她猛地发动车子,脚下的油门轰鸣,“他在酒会上的不在场证明,也是为了掩盖这个杀人动机而伪造的!”
“不仅如此。”
沈止伸手,轻轻按了一下顾见微准备挂挡的手背。她的手很凉,却让顾见微那股要把人撕碎的暴躁劲儿奇异地镇定了一瞬。
“顾队,别急着去抓人。”沈止看着她,“我们现在手里只有逻辑,没有实证。我们要去扒掉徐子扬的画皮,得从那个酒会监控下手。”
顾见微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
“听你的。”
她反手握了一下方向盘,挂挡、起步,动作一气呵成。
“回局里!我们要把徐子扬那晚的一分一秒,都给他扒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