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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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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见微确实没撒谎。
那辆破旧的吉普车像是一头失控的野兽,在江城市拥堵的车流里横冲直撞。每一次变道都像是贴着旁车的后视镜擦过去,惯性把人狠狠甩向一边,又猛地拉回来。
方建坐在后座,脸色发白,死死抓着头顶的扶手,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又不敢出声。
副驾驶上,沈止坐得很稳。
她一只手搭在车门扶手上,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微微泛白——这是她唯一的反应。除此之外,她的表情平静得像是在听一场枯燥的法律讲座,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顾见微余光瞥了她一眼,脚下的油门不知不觉松了一点。
“到了。”
吉普车一个急刹,停在了江城市最高档的私人会所——“云顶俱乐部”的门口。
这里的空气和刚才的老城区截然不同。没有霉味,没有馊水味,只有修剪整齐的草坪散发出的清香,和远处喷泉溅起的水雾。
门口的泊车小弟看着这辆满身泥点子、保险杠还瘪了一块的吉普车,犹豫着不敢上前。
顾见微推门下车,把“刑侦支队”的证件往挡风玻璃上一扔,回头看沈止:“徐子扬就在这儿。女朋友尸骨未寒,他倒是有闲情逸致来打高尔夫。”
“人在极度压力下,会寻求某种宣泄方式。”沈止下车,整理了一下被安全带勒皱的检察官制服,“这是心理学上的防御机制。不过……”
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绿草如茵的球场,阳光明媚得甚至有些刺眼。
“在抛尸后的第二天就防御得这么好,确实少见。”
三人穿过大堂,走向VIP球区。
方建抱着公文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紧跟在两位的身后。
徐子扬就在三号发球台。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装,戴着遮阳帽,身材高大挺拔。从背影看,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刚刚失去挚爱的人。他挥杆的动作很标准,腰部发力,球杆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砰!”
一声闷响,白色的小球飞向远处。
“好球!”旁边的球童适时地鼓掌。
“徐先生。”顾见微的声音冷冷地插了进来,“看来手感不错。”
徐子扬动作一顿。他慢慢转过身,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不得不说,这双眼睛很有迷惑性。深邃、疲惫、带着恰到好处的哀伤。
“顾警官。”徐子扬把球杆递给球童,拿过毛巾擦了擦手,声音沙哑,“我以为我已经配合做完所有笔录了。如果是来劝我节哀的,就不必了。医生说我需要运动,否则我会崩溃。”
“我们不是来劝你的。”顾见微侧过身,露出身后的沈止,“这位是市检察院的沈检察官。”
徐子扬擦手的动作停滞了半秒,随即目光落在沈止身上。
他上下打量着沈止,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富家子弟特有的礼貌。
“检察官?”徐子扬苦笑了一下,“怎么,警察查不出凶手,现在轮到检察院来查我这个受害者家属了吗?”
沈止看着他。
她的目光没有顾见微那么强的侵略性,但却更像是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她扫过徐子扬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扫过他整洁的衣领,最后停在他那双握过球杆的手上。
“徐先生误会了。”沈止开口,语气公事公办,“鉴于案件性质恶劣,社会影响较大,检察机关依法提前介入。我来,是有些细节想再核实一下。”
“什么细节?”
“关于9月14号,也就是上周五下午。”沈止示意方建打开执法记录仪,“你说你和林婉月在一起。”
“是。”徐子扬把毛巾扔进托盘,走到遮阳伞下的椅子上坐下,端起一杯冰水,“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如果知道那天之后就是永别,我……”
他哽咽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喉结剧烈滚动,仿佛在压抑巨大的痛苦。
“那天下午,你们发生了关系?”沈止问得很直接,完全没有因为对方的情绪而留情。
徐子扬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是。我们在我的家里。那是个美好的下午。”
“采取避孕措施了吗?”
“没有。”徐子扬回答得很干脆,他抬起头,眼神坦荡得近乎挑衅,“沈检察官,我们是情侣,我们在备孕,打算年底结婚。不戴套,很奇怪吗?”
方建在后面低头记录,手里的触控笔在屏幕上顿了一下。
备孕。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完美解释了为什么□□会留在体内。
顾见微在一旁冷哼了一声:“备孕?据我所知,林婉月最近在和你闹分手。”
“那是情侣间的小吵小闹!”徐子扬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哪对情侣不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那天下午我们已经和好了!她答应嫁给我!”
他站起来,逼视着顾见微和沈止:“你们不去抓那个姓朱的畜生?林婉月一直被他骚扰,肯定是他干的!我有不在场证明,那天晚上我有几百个证人!”
面对徐子扬的爆发,沈止甚至没有眨眼。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徐子扬那种激动的情绪因为没有回应而略显尴尬地回落。
“徐先生,请冷静。”沈止淡淡地说,“我们只是核实流程。”
她往前走了一步,距离徐子扬只有一米。
“最后一个问题。”沈止看着他的眼睛,“周五下午,你们几点结束的?”
“大概四点。”徐子扬不假思索地回答,“之后我有商务酒会,需要做造型,就先走了。她留在家里休息。”
“四点。”沈止点了点头,“记得很清楚。”
“当然清楚。”徐子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是她活着的时候,我最后一次看时间。”
沈止没再说话,转身看向顾见微:“顾队,我的问题问完了。”
“这就完了?”徐子扬似乎有些意外,那种紧绷的战斗状态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谢谢配合。”沈止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她的步伐依然从容,但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原本平静的眼神里,瞬间凝结出一层寒霜。
直到走出俱乐部的大门,坐回那辆充满烟味的吉普车里,沈止才松开了紧握的右手。
“怎么样?”顾见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侧过头看她,“这孙子演得不错吧?奥斯卡欠他个小金人。”
沈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他撒谎。”
“哪句?”
“每一句。”沈止睁开眼,声音冷冽,“特别是情绪。”
方建忍不住插嘴:“沈姐,我看他挺伤心的啊,眼睛都红了。”
“方建,你要记住。”沈止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真正失去挚爱的人,记忆是混乱的。如果你问他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他会回忆那个场景,回忆当时的光线,回忆对方说的话,最后才能推断出时间。”
她转过头,看着顾见微:“但他不一样。我问他时间,他没有丝毫回忆的过程,直接报出了‘四点’。而且,他太急于解释‘为什么没戴套’了。”
“备孕。”顾见微嗤笑一声,手中的方向盘打得飞快,“这借口找得真他妈完美。”
…… “对,太完美了。”沈止冷笑,“完美得就像是……他在做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这句台词。”
顾见微没有立刻接话。她咬着牙,死死盯着前方。那种明明凶手就在眼前、却拿他没辙的憋屈感,让她心里窝着一团火,烧得她想骂娘。
“但现在的问题是,不管这台词多假,只要推翻不了‘备孕’这个前提,这就是个死局。”顾见微猛地一脚油门,吉普车轰的一声窜了出去,把那片虚假的绿茵场狠狠甩在身后。